姜明皓一开口，没有客气。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谢家一家都是秀才，说理的能手，他不跟他们说理。
“你们可以有别的选择。”谢父说。
“别的选择？你说去医院整整吗？叔叔，先别说整不整得好，你说基因决定长相，有人去整，是吧？那你知不知道，我刚生下来时丑得吓人，我妈没把我送去整呢。难道老师一出生时，就是像现在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吗？也没听说他有整容过啊。”
他气势夺人，语气抑扬顿挫，音调轻重缓急，说得无不恰到好处，就跟排练好的演戏似的。感恩之处叫人遥想当初抱着出生小娃的感动，讽刺之处，又叫人不由自主地脸红反省。谢父站在玄关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谢母在屋里听到他们杵在门口，连忙过来看。
姜明皓见到这个对他还算和善的谢母也没客气，一鼓作气。“说什么白化病血友病都是病，那你们都长得比我矮，这也是基因决定的啊，你们怎么不说你们有矮子病？”
“你！”这话过分又荒谬，但居然无懈可击。谢父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我什么？”姜明皓想起谢淼淼这些日子的努力与失望，跟着气上来了，“我都替老师寒心！被自己父母跟杀人犯相提并论。是，我们是同性恋，一辈子都是，不会变了。那又怎样？别人不接受我们，排斥我们，我们认了。但你们也这样吗？别的地方不欢迎我们，你们也要不欢迎吗？”
一说到兴头，哽咽了，哭腔就出来了。二次元里怎样洒脱地出柜，怎样被妹子们喜欢，那都是个二次元。三次元里，还是什么都不敢说，还是得忍受别人的不理解和社会的排斥，还是得撑起隐忍的伪装，谁都有委屈的理由。
“你们是老师的父母，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理解他，指责他，难道你们也要跟着这样吗？更何况，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理解他，关心他。陌生人尚且如此，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说什么要个理由才能接受，这真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理由了。接受自己的儿子，需要理由吗？”
姜明皓的哭腔是网配圈一绝。谢淼淼一个冷静自持的大男人听到都受不了，想把他抱到怀里哄，更何况面前本身就有个老母亲。
老母亲粉一把抱过了他。“孩子，别哭。你说得对，是我们没想通。接受自己的儿子，要什么理由？”
谢父叹了一口气，还有些放不下脸，只是默默地在他们身后把门关上了。
☆、命运？巧合？
谢母给姜明皓递了纸巾，姜明皓接过来象征性地擤了擤鼻子。
“阿姨，我没有哭，只是有点激动。”姜明皓有些不好意思。哭腔是信手拈来的，眼泪却不是。开玩笑，男人可以伤心，但绝不能流泪。
“淼淼有一起来吗？”谢父问。见姜明皓摇头，他又说，“叫他过来吧。”
谢淼淼很快就赶过来了。看到客厅这架势，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谢父坐在沙发上默然不说话，姜明皓却跟老母亲粉俨然已经大踏步迈进社会主义母子关系了。
谢母让他坐下后，开始说。“你那天打电话来，我和你爸一夜没睡。”
谢淼淼有些惭愧。
谢母叹了一口气，“我们不是什么老顽固，你们说的我们都知道。但是我们知道，不代表别人知道。我们接受，不代表别人接受。别说你们不在乎，这社会千丝万缕，谁也没办法真正不在乎。更何况你们还是在学校，还是这么敏感的关系……我和你爸爸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小姜还是个学生，你能保护得了他，保护得了自己吗？而且……”
“妈，都不用说。”谢淼淼打断了母亲的话，“我明白，我都明白，你们也是因为担心。”
“你明白什么？小姜都比你有担当。”谢父插嘴了，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要别人接受，就得自己理直气壮，你找的那些理由，是什么理由？你说服得了自己吗？”
“我……”谢淼淼觉得有些委屈，从小到大父亲都是考他理论，谁知道这次剑走偏锋。他画错重点，押错题了，不行吗？
“叔叔，您别这样说我老师。”得到夸奖的姜明皓很有翘尾巴的劲头，拼命卖萌，“他是以为你在考他理论知识呢。你不觉得他那篇论文写的很有水平吗？还是非专业人士呢。”
一句话把谢父谢母都逗笑了。谢母直接揉了揉他的头。
姜明皓不管老母亲粉正把他当小正太宠着，他坐直身体，正色又严肃，十分认真的保证：“叔叔，阿姨，你们放心，你们担心的问题不会出现，老师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老师的。”
老母亲粉的手不自觉地拿了下来。谢淼淼心中小迷弟又活蹦乱跳拼命点赞，开启剧评模式。他家本命这短短一句话，声音里虽然还留有些稚气，但却充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让人忍不住毫无理由地就是相信，不管未来有什么困难险阻，他都会一路披荆斩棘，保护着他的爱人，成功到达幸福的终点站。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还有什么是父母所不放心的？
三年后，终于等到姜明皓毕业出师。谢淼淼一直挣扎纠结的内心，才总算是缓和了一点。姜明皓没有去高校当老师，而是进了苏安宴那家著名的电商公司当数据科学家。
谢淼淼又不懂了，问他：“你不是想做研究的吗？”
姜明皓说：“数据科学家也是做研究啊。”
谢淼淼说：“那不一样的。在企业做研究跟在学校有区别。”
姜明皓叹气说：“我不像你。我对做研究本来就没什么执着，读博只是想多陪陪你。现在你评上教授，我也毕业了。我一个土鳖当青椒，又辛苦，工资又低。我可不想一辈子白吃白住白睡你的。”
谢淼淼脸上一暖，姜明皓看得心中一动，伸手就抱住了他。
“那年，你挽着苏安宴的胳膊出现在小礼堂时，笑得那么美。那时候我就想，我这辈子就要成为苏安宴那样的人，让你挽着我的胳膊，笑得那么甜蜜。”
谢淼淼推开他，再次严正申明。“我没有挽着他的胳膊！”
姜明皓把他抱了回来。“我知道。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看到了。那一幕，那么美，美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忘不掉。我不要配什么音，有什么粉丝，我就要有你在我身边，告诉所有人，我们是一对。”
最朦胧的感情，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心里有了向往，就像埋了一粒种子，然后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再也拔不掉。
“老师，你说给我听嘛。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谢淼淼有些别扭，当粉丝时对着屏幕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但是要他面对姜明皓说什么，他……他真的怂。一来性格使然，二来，老师的身份，让他羞于开口。
但姜明皓用那样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他真的觉得……有点不公平。
他也想跟他说，喜欢他，最喜欢他，只喜欢他。可是，他试了试，最终还是别扭地回过头去，说：“你学过日语，知道本命是什么意思。”
本命，二次元里大家都默认是最喜欢的角色或者爱豆。但是，正式的日语里，本命的意思其实是最重要的、最想要的人。而最直接对应的翻译就是，真命天子，或者Mr. Right。
很多年后，姜明皓和谢淼淼坐在书房整理书籍，无意中翻到了谢淼淼当初的博士论文。姜明皓的英语已经不需要百度翻译了，所以对谢淼淼的博士论文感兴趣地读了起来。谢淼淼也一边捂脸惨不忍睹的黑历史，一边跟着他吐槽当初的自己。
当翻过最后结论，读到致谢部分时，谢淼淼大脑里忽然劈过一道闪电。他赶紧收了起来，说：“不看了！我饿了，去吃饭。”
姜明皓早就练就了人精的观察力，会看不出来身边人的异常？他不动声色，顺从地放下，却在晚上趁着谢淼淼洗澡时，又把它翻了出来。
谢淼淼的致谢部分，照例地谢了老师父母朋友之后，写了一段特别的内容。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最后还要感谢一个很特别的人。虽然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但若没有他，我不可能顺利完成这篇论文。也许我现在还在彷徨无助，也许我早已中途退学，更也许……幸好有他，那些也许都没有发生。在我身在异国他乡，对人生产生前所未有的怀疑，甚至怀疑自己出生就是错误时，他对我说“生日快乐”。在我熬了一整夜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在我最慌乱无助的时候，他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了我一个纯粹的乐园，让我回想起，我做研究，不是为了写论文。我爱知识，仅此而已。
也许，不是仅此而已。
我也爱他，一只快乐的小耗子。
姜明皓又把论文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他回去找他的群管们，问当年的直播记录，到底是哪一次，对小烟唱过生日快乐歌。到底是哪一次，他的直播间有他描述得那么美好。
他实在是太庆幸。统计学里，任何连续变量发生特定值的概率，都是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