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候诊大厅里原本挤得满满的人都已经不见了——去开车的,在楼下等着的,回公司的,就剩下一个小助理躲在转角后头,祈祷着自己不要被老板看见。
——她总觉得现在小粟和贺先生的相处反而要更自然了。
回市郊的山庄要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凌粟不想再颠簸,想着不如回小院子住一天。
小北因为贺砚回这个冤大头的存在拿了不少钱,这会儿乐呵地去玩儿去了,没有半点要回国跟凌粟签合同的迹象,凌粟也就一直没去院子里收拾。
贺砚回走在凌粟的左手边,和凌粟隔着一个马路牙子的高度。
他双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低着头,看着脚边枯黄的叶子。
这条街道他很熟悉。
大概是之前和凌粟来过吧。
在心里涌上那种熟悉的酸涩感的时候,贺砚回甚至都已经不惊讶了——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和凌粟有过一段过去的事实。
那段过去大概是很好很好的,所以身体的感觉会强迫他记得。
“不想问我什么吗?”凌粟看着贺砚回平静的表情,笑了笑问他。
贺砚回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非常形象地说明了他不敢问。
“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凌粟看见前面就是自己的店,想了想,带着贺砚回走了进去。
店面的装修其实已经动工了,但凌粟体力跟不上,基本也没能过来看着。现在走到店门口,他自己甚至都感觉有些陌生。
小门没变,门边挂着一串小小的风铃,贝壳轻轻撞在门边发出清脆的声音。
贺砚回看着凌粟往小小的门里进去的消瘦背影,总觉得心里有些什么克制不住的情绪,想让他上前去揽着这个人。
也许那是之前的那个贺砚回会做的事儿吧。
贺砚回愣着神,慢慢地看着凌粟往里走,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不出意外地撞在了门框上。
——凌粟的小门挑高不算太低,但以贺砚回的身高,想要好好走过去倒也是不太实际的。
贺砚回揉着脑袋往后靠了靠,就看见风铃贝壳上的一个小角被他撞破了个缺口。
又被他撞破了。
贺砚回想。
问凌粟再要个贴纸吧。
————————————————
想着他的胃不好,凌粟没给他做咖啡,只是让吧台后的小姑娘给贺砚回做杯奶茶。
“甜一点。”他想起来叮嘱了一句,折回去在吧台边坐下来。
贺砚回看着他,声明:“我不爱喝甜的。”
凌粟笑了笑,完全没当回事。
“我身体出了点问题。”凌粟重新提起了这句话,坐在桌子的一边和冷静地和贺砚回说,“和常人不太一样。”
说出来的时候,凌粟竟然有一些解脱的感觉。
贺砚回是迟早要知道的。凌粟在诊室里的时候其实看见了匆匆进来的陆云和其他人,以贺砚回的手腕,连易行太太都知道了的东西,他不可能查不出来。贺砚回可能是真的,就在等着他自己说。
贺砚回丝毫没变的表情让凌粟感觉到心安。这个人安静在店里坐着的时候,总让凌粟觉得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仿佛贺砚回低着头,就还是坐在轮椅上在摆弄他的小账本。
但这个贺砚回能站起来了。
贺砚回站起来的时候很高大,肩膀宽得能遮住坐着的凌粟的所有的视线。
他按着凌粟的脖颈,把凌粟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嗯。”
凌粟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他身边萦绕着的沉香味道让凌粟鼻尖一阵酸涩。
“我怀孕了。”
第五十五章 chapter55
他们可能是世界上面对一个新生儿最平静的一对伴侣了吧, 凌粟想。
店里没什么人, 他们在的这个转角处是吧台的视线盲区,整个空间里几乎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也是最滑稽的。
刚领了离婚证的两个人, 现在竟然抱在一起说着, 嘿你知道吗我们有个孩子了。
凌粟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睫毛碰见贺砚回衬衫的阻力,干脆低了低头, 往下盯着地板。
墙上的时钟平稳地转着,秒针晃动发注咔哒的机械响声。
贺砚回的平静让凌粟只觉得心一寸一寸地凉下去。
不过也是,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凌粟撑着桌子想要坐直, 却发现贺砚回搂着他的手根本没有要松开的趋势。
”你让我……”贺砚回开口的时候,语气中竟然有一些些的哽咽, “你让我缓缓。”
在吧台做完奶茶的小姑娘端着托盘来的时候, 就看见角落里的两个人靠在一起,她没敢多打扰, 只是动作轻巧地放下奶茶就走了。
“你缓什么。”凌粟被他按在肚子上, 哭笑不得地想挣扎都没了余地, 自嘲着开玩笑, “又不是你变异了。”
“但……这是我的孩子。”
————————————————
凌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贺砚回这句话, 他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让两个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贺砚回才松开了凌粟。
他在凌粟的面前蹲下, 带着一种十分复杂而颤抖的目光, 看着凌粟那被棉袄和围巾完完全全遮盖起来的小腹, 呆了很久之后才看向凌粟,重申:“这是我的孩子。”
凌粟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抿着唇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
贺砚回站起身来,手指有些紧张地摩挲着自己大衣的口袋边缘,在小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贺砚回头一次生出了些六神无主的心理。
孩子……
凌粟和他的孩子……
凌粟的身体撑得住吗?凌粟的营养跟得上吗?他住去山庄那么远是不是太不方便了?
贺砚回手里握着冰奶茶,手指在杯壁上轻轻点着,上头的水珠颤颤巍巍地滚落下来,落在他修长的指尖上。
最后贺先生转身拍板:“你跟我回贺家。”
“不可能。”凌粟看着他,几乎是在贺砚回说完的同时就拒绝了。
贺砚回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凌粟。
“我告诉你,只不过是因为觉得你迟早是要知道的。”凌粟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贺砚回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婚也离了,证明也拿了,你要是怕以后有什么财产纠葛,可以现在草拟个协议书,让孩子……”
“凌粟!”贺砚回厉声打断了他。
凌粟被吓了一跳,抬头的时候一双眼睛像是什么小动物般带着些“你为什么突然凶我”的疑问,看上去懵懵的。
“我知道你还不接受我。”贺砚回轻轻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听上去很温柔,“知道你把我当做另外一个人。”
“但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你一个人带着没有道理。你不舒服了怎么办?临产的时候怎么办?是叫弟弟陪还是叫那个关牧州陪?”
看着贺砚回深邃的眼睛,凌粟的眼神有点闪躲。
贺砚回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之前肯定是这么想的。
“但血缘上我是你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你没道理在这种时候拒绝我。”
————————————————
在合法伴侣之后,贺先生又找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血缘关系。
自己造的孽,自己当然得摆平了。
贺砚回就用这么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凌粟,并且在凌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人——要找个位置合适的小别墅,他要带着凌粟去静养,原本用着的阿姨和营养师全部跟着回去。
贺砚回一边回忆着今天在医院里看得新生儿护理宣传册,一边皱着眉头喝完了整杯额外加糖的冰奶茶。
在奶茶见底的时候,贺砚回抬起眼睛,隔着空玻璃杯就看见了对面凌粟明显揶揄的眼神。
“……”贺砚回好像也找不到什么话能辩解,只好收回了目光,放下手机对着凌粟干巴巴地说,“你得跟我回去。”
“我们离婚了。”凌粟对这样的贺砚回生不出半点畏惧的心思,只是伸手让贺砚回把杯子给自己,自己放回吧台,再给他拿了被新的,“你没有什么太大的赡养前任伴侣的义务。”
贺砚回一双墨黑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凌粟,满脸都是我不同意的幼稚表情。
“孩子,我的。”这个人跟个人工AI似的,翻来覆去就拿着这么一句话和凌粟争执,抱着个自己有道理的柱子就不肯撒手。
“这个我不否认。”凌粟抬手摆了摆,自己起身靠在另一张桌子上,和贺砚回拉开了距离,“我也很谢谢你可以帮我拦下易行的太太。”
“那个你不用担心。”贺砚回抿着唇,从侧面看脸部线条冷硬,“包括易行那边,你也不用。”
凌粟点了点头,在这点上对贺砚回倒是半点不担心的样子:“我这边,你也不用担心。”
两个人各自占着一方桌子,隔着小小的过道相望对视。
“我从知道这件事开始,从头到尾最担心的就是怕被别人知道。”凌粟叹了口气,低头整理了整理胸前的围巾,白净的脸庞在光下干净得甚至都有些遥不可及,“怕别人说这个孩子是怪物,怕被什么新闻报道男人能生孩子,是基因的突变还是科技的进步之类的,那些……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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