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皙眼里,燕静宇一贯就像一棵树,他健壮、挺拔而富有生气。树常常是沉默的,对于宋皙来说,这种沉默的气质是最令人着迷的。虽然这棵树是长在悬崖边上的,靠近他需要冒险,让人不免望而生畏,但是宋皙不害怕,因为这棵树本身的色彩可以驱散阴云,带来安定。
在宋皙不知道的时候,这棵树悄悄腐朽了。它的外表似乎还是光鲜亮丽的样子,内里却空空如也,不知能维持到什么何时。燕静宇最初的样子在宋皙的脑海中已经要模糊了。
燕静宇站在那,浑身发着抖,他不停地颤抖着,怎么也停不下来,几乎接近于痉挛。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神经质般地发抖。他抱住自己地胳膊,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掐着自己胳膊上的肉,疼,但是无法停止颤抖。再继续这样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了自己了。
宋皙看到燕静宇那个样子,自己心里也很难受,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承受燕静宇一切的愤怒与激烈反应。他真诚地说:“燕静宇,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联系我认识的朋友。”
燕静宇低着头,没有回应。
宋皙差一点就要走上前去抱住燕静宇的胳膊去安慰对方。他忍住了,他说:“我能理解你,我之前那样,你接受不了是正常的。我知道,你之前其实一直非常受欢迎,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都喜欢和你做朋友。我不是为自己开脱,我只是希望我们两个人都回归到各自正常的轨道上去。我伤害了你的自尊,你不原谅我也很合理。你——”
“你能不能别这么冷静地分析我……我不是你的实验对象……还是说你是一台实验仪器?”燕静宇突然打断宋皙的讲话,他因为止不住的颤抖,说话有些磕磕绊绊。
“宋皙,你当时究竟喜欢我什么?”
“我听说你们有时候喜欢把直男掰弯,没有意思了就会分手,我是不是也是你……”
宋皙听到燕静宇的这些疑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燕静宇的嘴里说出来的。他这样问,在宋皙心里,就是把他们从前所有的情分都消耗殆尽了。自己从前和燕静宇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他燕静宇就分辨不出来吗?他是没有心吗?
宋皙这般想着,他一手扶着沙发,几乎要站立不住。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一点空隙也不留。
燕静宇昏昏沉沉,额头发热,身体没有力气,一阵阵冷意席卷着他。最近几天他反复发着低烧,他以为自己晚上睡觉受凉感冒,吃下几片退烧药、感冒药,好像有点效果,但是发热刚刚按下就又起来。他他的眼睛发酸,有什么热的液体在眼里打转。
宋皙没有回答燕静宇,燕静宇也不对宋皙怀抱什么希望。
他终于将发抖止住,稍稍站好,平静地对眼里的人提出一个要求:“宋皙,我可以抱你吗?”
宋皙愣了一下,但也只是愣在原地,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燕静宇笑了起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说:“到点了,你快去上班吧。再不去就迟到了。我等会也该上班了。”
宋皙当然也顾不上吃什么早饭,他从燕静宇的眼皮子底下看似镇定地离开家,实则是落荒而逃。
燕静宇听到宋皙的关门声,整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就像昨天晚上那样,宋皙迟迟没有回家,燕静宇等待得太煎熬,到最后,迷迷糊糊,差点以为自己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永远都不会有人造访。
他身体难受极了,找到沙发坐下,幸亏宋皙已经走了,自己这软弱的窘境不会被发现。桌子上的花、拥有精美的外包装的书和那张燕静宇以为宋皙会喜欢的专辑被扔在客厅的桌子上。
燕静宇昨天晚上为了把它们摆放出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姿势,不知调整了多少遍。今天早上想要把它们交出,只需要一次就知道肯定会落得一个无人接收的结果。
☆、无妄之灾
宋皙现在身处邻国一个因瓷器而闻名的小镇。这座小镇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更多的是一些低矮的传统建筑。道路干净,树木苍翠,游人稀少,人走在路上很容易将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次出差时早就安排好的。这大概是他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最后一次出差。他希望能够圆满。
他们来到早就联系好的商家,对制瓷的过程进行观摩。
匠人像揉面一样把浅黄色的瓷泥揉匀,然后开始制坯,匠人手中拿起一支小号的毛笔,手中的笔勾勒出一条条如缝衣线一般细的线条,宋皙与同行的同事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默默地看着匠人笔下一朵朵小花绽开,时间只有在匠人的笔下才是缓缓流淌的。
临近尾声,宋皙和同事们完成了采访的工作,最后一天,他们在小镇上转一转,玩一玩。他们赶上了一场瓷器大甩卖,宋皙一行也去看看。弥补他们没赶上陶瓷展销会的遗憾。最终,宋皙买了几个风铃,还有一些杯子、花瓶等,打算回国之后送给朋友。
回到酒店,宋皙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程。他的助理周茜茜发了几张手机截图给他,并让他赶紧微博看一下,国内网上爆出了他担任主编的杂志抄袭的丑闻。而且指出的抄袭者不是别人,就是他宋皙本人。各大论坛已经闻着味开扒。
想他宋皙也不是个什么公众人物,只是行业内大家对他还比较熟。可是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能上热搜,宋皙不得不怀疑是背后有人在雇水军操作。
出国的时候是想着要有一个完美的收官,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有人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宋皙坐上飞机的时候心里想,反正他是没有抄袭任何人的,解释清楚就可以。虽然大众可能一时被蒙蔽,但是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工作这些年,他不是没经历一些风浪。现在有人直接把矛头指向他宋皙,而且还是证据确凿地说他抄袭,他第一反应是无稽之谈,但是紧接着,他的助理周茜茜把爆料人在网上做的调色盘发给他看,可谓是“证据确凿”。
宋皙简直百口莫辩。同事们和他工作多年,知道他不会犯这种错误,但是那些不知道的人、不了解他的人呢?
他的脑子中转过千百种可能,实在是想不通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到底是有何利益指向。
他的同事们都纷纷安慰他,他心里仍然不是个滋味。
经过一次转机终于回来。宋皙乘坐出租车直奔公司,回到杂志社,看众人的表情也应该都知道这件事了。
事情还在发酵。宋皙被丑化成一个恶心的小人。抄袭的文章还不止一篇,而且爆料人指出宋皙抄的文章都是国外的一位不知名的撰稿人的。
宋皙坚持清者自清。他知道,自己不像那些明星有很大的流量,现在这社会娱乐新闻层出不穷,很多人没有新闻创造新闻也要上热搜,他很快就会被人们淡忘的。
老侯也来杂志社了。最近,他来的也真是挺勤的,频频露面。他和宋皙两个人坐在宋皙的办公室里。
老侯对宋皙说:“我已经给你找律师了,咱们杂志社准备出一份声明。但是我先和你通通气,那个作者的文章你确实是没有看过吧。或者,你看过了也没关系,咱别借鉴就行了。”
宋皙“呵呵”地笑起来。他明白老侯的意思,他说:“我没有抄袭。你既然联系了律师,那就让专业的来。不过抄不抄的,我说的也不算,等你的人把结果调查出来再说。那个时候,发的声明也更有说服力。所以,声明先别急着出,万一我抄袭了呢?”
自己和老侯合作多年,最后竟然连一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获得。宋皙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自己提出了离职,但是老侯这种做法也太让人寒心了。说宋皙有才华有能力的也是他,现在内心质疑,表面还要装作关心的人还是他。宋皙庆幸自己提出了辞职,要不还不知道,老侯是一个如此没有底线,多疑,猜忌的人。
要见老侯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趁这个机会,宋皙问老侯:“我的离职手续什么时候办。”
老侯只是说:“现在你出了这种事,咱们总得等把事情都澄清了,最大程度降低对咱杂志社及你的伤害。到时候你要走我也不会拦着。”
两个人一时无话。
宋皙坐在椅子上,奔波一路,累得浑身都要散架。
老侯低着头倚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他歪着头瞅着宋皙道:“你这一走,再回来,世界就不是你的了。”
宋皙一下子还挺不适应老侯这么文艺地跟他对话,不过看这人的表情也不像是和他开玩笑,宋皙坐直身子,把双手搁在办公桌上,很坚定地回答:“这天下是我自己打出来的,从来也不是谁施舍给我的。”
老侯意味深长地看着宋皙,没有针对宋皙的话再有回应。只是临走的时候,老侯给宋皙添了一把火,他换了一张脸,笑嘻嘻地对宋皙说:“你也快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性格有时候也会得罪人。万一就有那些小人在背后搞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