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他自己一个人走得太远,跑得太着急,他不懂得回头,也不知道回头,他应该回头。回过头来看看那些让他走了那么远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但是他就是在害怕,在逃避。
他甚至想到,到自己老的那一天会不会比母亲还要孤独,还要恐惧。
他想到了死亡,想到痛苦地死去。
灯光太刺眼,宋皙怎么躲都躲不开,他索性一下子将灯关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房间里只有空调风的声音,呼——呼——呼——呼——,机械,规律,冷漠。窗帘并没有拉上,外面有灯,外面有光,他仿佛看到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在无形中藐视着他,不屑他的懦弱。
他在卧室里面呆得太久,悄无声息,与卧室以外形成两个完全隔离的世界。
恍恍惚惚地,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他的思维已经迟钝,他只听得见一声声的东西传来,但他无力判断也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他脑子里的一根线断了,脑子是木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燕静宇听着宋皙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电话,结束之后,那个房间里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静默到燕静宇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他听不到宋皙的声音,感受不到宋皙的呼吸,于是他起身去叫宋皙,但宋皙一点反应也没有。燕静宇担心他又犯低血糖或是哪不舒服,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的,未经宋皙的允许将卧室门拧开。
卧室里一片黯淡,宋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燕静宇闯进来的动静并不小,但是宋皙没有觉察到似的,依旧在床上仰躺着一动不动。燕静宇终于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他想,宋皙应该是睡过去了,毕竟刚刚经历了低血糖。他想把宋皙叫起来,告诉他不要这样睡,换下衣服到床上好好睡。
“要走?”宋皙突然张开口说话,吓了燕静宇一大跳。
“喝酒吗?”宋皙慢吞吞地坐起来。
宋皙无言地去拿酒,拿冰块,又无言地把酒杯放在两个人面前。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人守着一个杯子。客厅的灯没有完全打开,所以有些暗,气氛都不一样了。柔和的灯光洒在沙发上,桌面上,地上,琥珀一般的酒水将这份静谧扩散开来。
宋皙自己一杯一杯地喝,空杯了就倒,看见燕静宇的杯子空了也给往里倒。他什么下酒菜都没就,就那么喝。很快,小半瓶酒就下去了。
闭上眼睛,酒喝得这样快又这样猛,酒精分子们开始在宋皙浑身的血管里肆意奔跑起来。它们四处奔窜到他的血液里,它们呐喊着,跳跃着,欢腾着,在欢庆一场盛大的节日。宋皙没有感到痛快,借酒消愁愁更愁,他没有产生快乐,没有释放压抑,心底长期的无名痛苦和委屈升腾上来。他沉默着,他知道自己是想哭的,很早就想哭,现在,酒在给他一个合适的机会,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但他依然流不下眼泪来,甚至连眼眶湿润都做不到。他不是一个机器人,他只是一棵无叶的树,在一片永昼的沙漠里被烈日炙烤着,早已耗尽水分,根不管是向地下深处还是向四周探寻,都嗅不到甜美的水分的气息。他的身体已经枯朽,连腐烂都做不到,只能干涩地一直呆在原地,也许有一天,烈日会将他的躯体点燃,他就可以消失在短暂的激烈的燃烧中,痛苦地狂叫出来。
燕静宇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宋皙,因为这个时候,宋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什么东西都是不存在的,什么人也是不存在的,他就可以看个够。燕静宇觉得自己就是躲在阴暗角落里不敢让光照见的生物,总是趁宋皙不注意的时候,做些偷偷摸摸的事。
看宋皙这是要借酒浇愁的意思,自己也不顾惜自己。他端酒杯的手在微微发颤,下一秒就要“咣当”摔到地上。眉头皱得紧紧的,拧成一个疙瘩,大概怎么抚也抚不平。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静脉血管都根根立显,度数不低的酒精又为他那脆弱的脸颊晕染上难以消退的酡红。
燕静宇本来想劝宋皙不要这样喝,但是宋皙是很有主见的人,也是很任性的人,他很清楚,所以他就自觉地闭上嘴。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在心里轻叹。他没有立场与资格去制止身边的人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宋皙喜欢这样:两个人不说话,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不必说。
燕静宇刚才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喝过一罐啤酒。一罐啤酒对于他来说是没有影响的。但是现在他也不想喝了,他想在这栋房子里的两个人还是至少有一个保持清醒比较好。
他坐得腿有些麻,就起身去卫生间。
客厅里只剩下宋皙一个人。
冷不丁有手机振动的声音传来,宋皙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传来响声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只有一个字――“青”。
他的头有些晕,视力有些模糊,但是还没有瞎。
燕静宇从卫生间出来,宋皙头垫着一个抱枕,枕在沙发扶手上,有气无力地说:“有电话。”
燕静宇拿起手机看了看,面无异色地说:“没什么事。”随手把手机调成静音。他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破坏这份久违的宁静。
燕静宇心里有些突突地跳,他看了宋皙一眼,宋皙此刻也抬起头来,两个人正好对视,燕静宇赶忙尴尬地撇开脸,轻咳一声。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
燕静宇将电话挂断。
“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不要耽搁了。”宋皙还没有完全醉。
“你不要再喝了,睡觉吧。”燕静宇起来想把宋皙扶起来。
不用燕静宇扶,宋皙自己就已经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但还是差一点撞到桌子上,幸亏燕静宇眼疾手快将他抱住。
“我要洗澡,今天还没洗澡。”宋皙有些口齿不清。
“你喝了酒,不要洗太长时间,会感冒。我扶你过去。”燕静宇架着这位醉酒的人,出了一身的汗。
“啰嗦。”宋皙这两个字倒是说的很清楚。
宋皙站在浴室的淋浴喷头下面,温热的水让他的浑身都湿透,他醉醺醺的,站不稳,看见洗发水却怎么也抓不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气得他狠狠甩了一下手,这一甩把架子上摆的一排瓶瓶罐罐连累不少。
燕静宇就站在卫生间外面,一听到动静就赶紧走进来问什么情况。
宋皙在里面喘着粗气,也不回答,嚷着“烦死我了”、“气死我了”。
燕静宇听着他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的口气,偷偷笑起来。
里面的水声哗哗地响着,燕静宇仔细听着应该也没什么事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只见宋皙头也不擦,身上的水还湿哒哒地往下淌就往外走。
燕静宇无奈又无语,赶紧把他拉进浴室,拿干毛巾给他从头到尾地服务。等到燕静宇把宋皙的头发彻底吹干,宋皙靠在燕静宇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宋皙终于躺到他的床上了,燕静宇盯着这副只着一件轻薄浴袍的身躯,但他还是有理智的,知道自己不能“趁人不备”。
他稳了稳心神,安顿好宋皙要走。
“小燕。”宋皙说。
“小宇。”宋皙又说。
第一声燕静宇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听到宋皙叫的第二声。
这种叫法已经五年不曾入耳,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宋皙,听到那个人的嘴里又吐出两个字:“静静。”
他犹犹豫豫地趴上去,将“正人君子”这个词从脑子中扔掉,像笨拙的第一次那样,用自己的嘴唇去羞怯地试探着世界上最温柔的存在。
☆、一杯茶
“你今天犯什么病啊,怎么打得这么猛?我招架不住,你杀得太狠了!这球还怎么打?”童翊坐在地上手握羽毛球拍嗷嗷直叫。
“起来!”宋皙不管他的赖皮。
“你脖子上叫谁啃的?”
宋皙抬手一摸,“在哪?”
童翊站起来,手指碰了碰宋皙的脖子,说:“就是这啊!”
宋皙费劲地看了一看,“什么叫人啃了,是蚊子咬的!”
“你家有蚊子?”童翊一脸怀疑。
“我家为什么不能有蚊子?”宋皙感觉他真是莫名其妙。
“狡辩!我一开始说叫谁啃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驳!”童翊话锋一转。
“我为什么要反驳?”宋皙知道他的嘴里有没有什么好话了。
“你终于承认了!肯定不是那个珠宝牌子的创意总监?别藏着掖着的,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童翊挡在宋皙的面前,像审问犯人一样。
“别大呼小叫的行不行,你没看见大家都跟看猴子一样看你吗?能不能稳重点。”宋皙逮着机会就要损他一顿。
“你别转移话题,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的嘴撬开。你都承认了!”童翊刚才还赖在地上不起来,这会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我承认什么了?你能不能别整天这么三八,稿子写完了没有?别让人家编辑满世界抓你。”宋皙可不想给他挖掘自己的机会,“你要不打球我就走了,我活还没干完。”
“妖精,休走!”童翊跳上来勒着宋皙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