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狙击 (白心逸)

　　他看着路明远，问了句：“一起走吗？”
　　沉默了片刻，路明远说了句“嗯”。
　　他们从酒吧的后门走出去，林柏轩的车停在一家发廊前。他坐上驾驶座，路明远却只是站在车门前，迟迟不肯上座。
　　摇下车窗，林柏轩说：“车库没地了，我就把车停这里了。这附近都是小买卖的店铺，没有监控的。”
　　听他这么说，路明远又四下打量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才上了车。上车后他给金少仁打了电话，说自己找亮子来接了，不必他送。陪笑的语气让林柏轩心里犯劲，可挂了电话之后路明远便不说话了——他只是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倒退的风景，仿佛与喧闹的世界隔开。
　　林柏轩见他如此，便想打破沉默，于是笑着说到：“特侦队这帮崽子们，简直是为我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拐着弯的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平时不见他们有干劲，这会子倒是张罗起来。”
　　路明远坐直身子，他看向林柏轩，说：“下属关心你，你还挑刺，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什么福气啊，我这人又没谈对象的打算。”
　　“怎么了，人家小丫头不漂亮？”
　　“漂亮啊。”林柏轩笑笑，“但是不适合。”
　　路明远轻哼了一声，说：“林警官眼光这么高啊。”
　　“高不高都得看对眼不是？”林柏轩说，“你呢，这么多年怎么没找个伴儿？”
　　“你是故意膈应我的吗？我这处境，找人家丫头跟着我吃苦啊。”路明远咧咧嘴，“再说了，我又不喜欢丫头们。”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这样的啊。”
　　路明远这句话说得玩笑，可林柏轩的心却是猛的怔了一下。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路明远这样说，之前的交锋，对方便这样调笑过他。可那时他以为两人是对立的双方，一旦位置转变，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化。当初他以为这不过是共情，对同伴处境的担忧与挂念，可现今强烈的情感冲击他的心门，有什么要破门而出，他不确定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他坚信那只与路明远相关。
　　或许路明远对谁都这样，他习惯混迹于风月，对金少仁也可以轻松说出暧昧的话。可林柏轩却不是那种随性的人，至少他明白自己对路明远到底是同伴之间的深厚情谊，还是别的……
　　如果自己可以奋不顾身地去为一个人献出生命，那便是因为自己对他深深的爱意。他不知道这从何而起，或是警校时对方英勇的身姿，又或者是危险时对方无畏的表情，甚至是吃饭时的微笑，调侃时的表情，还有安静时靠在窗前的落寞。
　　什么都好，他只要知道那是路明远就好。
　　一个急刹车让路明远差点磕着头，他怨念地看着林柏轩，“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你就玩自杀式袭击啊！至于这么生气嘛！”
　　“……”林柏轩没有说话，他看向路明远，眼神犹如一道利刃。路明远顿时愣住——林柏轩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很是温柔，可认真的时候却是充满压迫，他的性格便是如此。而此时，路明远从林柏轩的眼睛里看到了愤怒和不甘，还有一丝复杂的情感。
　　他的心瞬间就沉落下来——在KM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从别人的表情来审度对方的心思。他自认为这是他在KM中生存下去的必备技能，却没想到这也是他面对感情的一道障碍。他自己演戏已成习惯，那些真挚的情感都可以埋在心底，任凭别人如何挖掘，他都可以再埋的更深，不让对方找到。
　　可林柏轩不一样，他能察觉到对方的态度变化，亦能察觉到他的心情。
　　这一下，他们俩人都陷入两难的境地，一个不敢往前走，一个不敢往后退。
　　许久，林柏轩问到：“……你对金少仁也是这么说的吗？”
　　“呵，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的。”
　　林柏轩抿了抿嘴，接着问他：“当真不可以吗？”
　　“……”要是换平时，路明远绝对会用“好啊以身相许”这种话来打诨过去。可此时此刻，林柏轩直视着他的双眸，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看透看穿。他被这种眼神压制着，便心烦意乱起来，于是只能从口袋摸出烟，来缓解浑身的不自在。
　　对方没有回应，林柏轩想要继续追问，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打开屏幕，看到来电是周云桦。抬头看了一眼路明远，林柏轩按下接听。
　　“周主任。”
　　“林队，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丽丽她们催着呢。”
　　“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不舒服，先回去了。”
　　“啥，我林哥不舒服！我送他去医院！”背后传来齐哲的声音，周云桦赶紧让小顾把齐哲拉住，然后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齐哲这小子喝醉了，我在这里看着他。”
　　“嗯。”
　　挂掉电话，林柏轩微微抬起眼打量路明远的反应。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躲开眼神。打开车窗，路明远把手伸出窗外，点掉烟灰。车外的冷风从车窗钻进来，吹散混着烟味的热气。
　　路明远深吸了口气，说：“金少仁现在开始和东南亚的毒贩子联系了，这几天他开始在盘区建地下工厂。李永杰怕他手生，便让我跟着，帮忙打点X市这边的人脉。”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这方面的动向。”林柏轩应着，“对了，上次的那串密码，我查到最终地址是在美国，但是我问了湖南那边，朱毅没有在美国的资产。”
　　那个金少仁肯定不是只想着在KM做生意，我怀疑他知道KM背后的秘密。
　　路明远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会继续在金少仁身边调查他的。”
　　“……我一点都不放心。”
　　他们的对话又这样陷入诡异的气氛，路明远不看林柏轩，林柏轩却也不收回自己的视线。聪明人和聪明人在一起有时候就是这样麻烦，他们都在等待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和话语，好来决定自己应对的方式和内容。
　　可是总要有人先做出决断。
　　手中的烟燃尽，路明远把灭了的烟头投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他开口，声音冷静又低沉：“你看过我的案底。”
　　“……嗯。”
　　“你知道我开枪打伤了周云桦。”
　　“嗯。”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冷漠的人。”所有的句子都是陈述语气，路明远似乎是断定林柏轩知晓他要说什么，不是询问而是证明。他说：“当初，徐深找到我，告诉我让我去KM。我问他，为什么选中我。他说我年轻，机警，有魄力，演技一流，这是卧底应当有的素质。但是我知道，他选择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我孤家寡人，无牵无挂。”
　　我与你不同，我是在黑暗中挣扎着前行，太多牵挂和感情只会让我止步不前。而你，是在光明之下驱赶黑暗的人，你必须活得光明磊落，就像我必须让自己演技逼真一样。这是你我都应当遵守的规定，也是你我应当承担的责任。
　　“……你是在以师兄的身份告诫我吗？”
　　听林柏轩这么问，路明远笑了一下。他没有回答林柏轩，只是说：“在警校的时候，周云桦与我同寝室。他脾气好，人缘好，对我也很是热情，可是我拿枪指着他时候真的是没有犹豫啊。”
　　或许，我没你想的那么正义凛然，不然我怎么会对一个好人开枪呢？你啊，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如果我不肯呢？”
　　“等我举枪对着你的时候，你就会像周云桦一样的怨我。”
　　“……”林柏轩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路明远。他早已过了年少冲动的时期，这几年经历过起起伏伏，对事物的看法也随之透彻。他并没有为难路明远的意思，也不想成为他的障碍，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可以与他并肩作战，却不料被对方打击的体无完肤。
　　该做什么表情？沮丧？愤怒？最终他发现，他只能一言不发地听着自己和路明远的呼吸，在这寂静的夜中越发清晰。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车里响起路明远的叹息。“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我这里有什么消息老刘会知道的。”他抓住把手，刚要开门，林柏轩却一把按住他肩膀。
　　还未来得及反应，路明远直觉得嘴上一痛——是林柏轩咬住了他的下唇。大概是太过震惊，路明远一时忘了挣扎。直到痛感把理智拽回，他开始用力地推着林柏轩的肩膀。可对方是铁了心要和路明远对着干，不仅纹丝不动，还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啃咬也变成了吮吸。这种被压迫的感觉让路明远恼羞成怒，他干脆给了林柏轩腹部一拳。
　　林柏轩被这一拳打得吃痛，路明远便趁机推开了他。“你疯了！”嘴里都是血腥味，路明远拿手背抹着嘴唇。“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咬死你算了！”林柏轩丝毫没有悔意，甚至还发起火来。“谁他妈的跟你说，我会成为你的阻碍的！你滋溜地自顾自想，你有听我说吗！”
　　路明远舔了下嘴角的血迹，冷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就不能安安稳稳做个好警察，我不想有一天你像他们一样拿枪指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