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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未了 (楚寒衣青)


  可这是俞适野找到房子,是独属于他们的空间与家,家里什么都有,还有你心心念念随时想要见到的人。
  窗外的一点喧嚣反衬了屋内的安静。
  俞适野躺在床上休息,温别玉站在窗前讲电话,他正和爷爷通电话。
  自上大学以来,他们已经接连回去了好几趟。
  他们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温别玉的爷爷和护工独自留在家中,过得不错,老人精神健旺,每一次他们回去,都会兴致高涨得拉着他们谈天说地,说过去的事情。
  连着几回都是这样,温别玉总算稍稍将心放下,生活也跟着步入正轨,日常在学校,每一周到两周,必然回去看爷爷。
  这一次,因为一项推不掉的学生会活动,温别玉打电话给爷爷,说了可能会迟一周回去的消息。爷爷在电话那头可不以为然了,说自己完全可以,叮嘱孙子好好学习,还让温别玉叫俞适野也别回来,难得的周末,好好在上海玩一玩。
  等温别玉挂了电话,躺在床上的他翻了个身,伸手向温别玉要抱抱,建议道:“你回不去我可以回去啊,都回去了那么多次,之前也这样,这周就我单独回去陪他吧。”
  “这,爷爷说不必……”温别玉有点迟疑。
  “哎,你不要看老人嘴里说着没事没事,孩子孙子你们自由地去外界拼搏,实际上他们可和人在一起了。就是不好意思说。”俞适野托着腮,一针见血指出来,“可能觉得老了却想要人陪,总有些羞愧。”
  温别玉被俞适野轻而易举地说服了。
  “明天麻烦你了。”
  “到现在还说这种话吗?”俞适野有些不满,一转眼又兴致勃勃,“如果你今天晚上主动,那我就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温别玉看来的眼,是夜的眼,羞涩里常含着永远也看不腻的诱惑。
  那天晚上,两人都很尽兴。
  等到第二天,虽然俞适野真的觉得不必要,但温别玉还是抽出时间,将他一路送到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中,站在安检外一直看着他,直到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可眼睛看不见彼此,还有手机。
  俞适野掏出手机,一路和温别玉说话,直至随着人流上了回去的车,听车门关闭的一声噗嗤气音。
  他坐在座位上,愉悦地和温别玉互发消息,惬意得连抬起眼看一下前方都懒得。
  人总不知道生命的下一刻将发生什么。
  没有人知道。
  仅仅一天之后,温别玉乘坐同一班车回来了。
  回来参加他爷爷的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揭露分手的第二层理由。


第四十章
  还是那个车站, 还是那个天气, 还是和昨日仿佛相似的急匆匆的行人。
  可是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今天和生命里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样。
  俞适野恍惚地站在车站的出口前,长长的昏暗的通道是蛇的内腔, 开启的出口则是其裂张的巨口。
  天气还热,可俞适野感觉有点冷, 在其余人还穿着短袖的时节里,他买了风衣, 用风衣裹住自己。单薄的衣服似乎并没有起到挡风的作用,依旧冷,冷气穿透衣物, 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 再化作冷汗,黏在皮肤上,如同结在冰上的霜, 刺得人微微颤抖。
  他哆嗦着, 独自一人,等了许久许久,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出站口,终于在第一时间里看见了温别玉。
  温别玉回来了!
  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击中俞适野, 他的脚只向前冲了两步就停下来, 他看见了温别玉的父母,于是无形的恐惧像杂草一样自地底钻出, 缠上他的脚踝,将他死死拖在原地。
  极短暂的踟蹰中,两人的视线对上了。自车站中出来的温别玉看见了俞适野。他的脚步,似乎向俞适野的方向挪了下。
  这个挪动被温别玉的父母拦住了,他们将儿子狠狠一拽,拽在身旁。
  他们接了温别玉,往回走,漠然地同俞适野擦肩而过。
  没有人再看向俞适野,温别玉的父母没有,温别玉也没有。
  ……那是他和温别玉分道扬镳的最开始。
  此后是葬礼。
  葬礼结束的那个晚上,俞适野呆在自己的家里,他没有开灯,有点害怕光线,光线让他想到白天,让他想到晃动的人群,浓烈的烟雾,烟雾将那些人,黑色的,白色的人群,淡化了,扭曲了,融合在一起,棺木就从这些融合的烟雾中穿刺出来,直撞向他。
  但屋子里还是有着光,恒定的一束光,是他手机的荧幕光。
  一整个晚上,他的手机都亮着屏,屏幕都停留在温别玉的通讯界面上,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要发消息,更想要得到消息,什么消息都可以,哪怕是来自温别玉的辱骂与诅咒。
  然而什么也没有。
  世界在一无所有里沉寂,屏幕是苍白的,它化成一张纸,飘荡着覆盖在他脸上,盖住他的眼,盖住他口鼻,掠夺走他自由呼吸的权利,让他陷入长久的窒息之中。
  后来他们在返程的路上碰见了,他们意外买到了同一班次的车票,并在站台上看见彼此。
  没有了温别玉的父母,没有了吊唁的亲戚,也没有了平静的被簇拥在鲜花怀抱中的爷爷,这里只有他们,和许许多多陌生人。
  现实的阻拦没有了,换成虚无的阻拦。
  看不见的东西横亘在他们面前,使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久到火车都在气鸣声中徐徐到达,久到站台上的人都上了车,只余他们两个,孤零零地站立着,久到列车员都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呼喊着催促他们。
  温别玉上了车。
  俞适野也上了车。
  他们坐在紧邻着的前后车厢中,俞适野明知对方就在前边,可他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一步也挪不动,他就这样僵硬着,到达上海。
  下车的时候,俞适野没有在人流中看见温别玉,也许是因为他回避着温别玉,温别玉也回避着他,所以才分明置身相同的位置,却看不见对面的人。
  可拥攘的人潮会分开,逃避的空间会消失,当俞适野回到租住的小区的时候,他在小区的门口见到了温别玉。他们再度面对着面,无法面对,还得面对。
  沉默变成了压抑,压抑之中,俞适野和温别玉一同在房子里吃完了晚饭。
  那顿晚饭,俞适野一点味道也没有尝出来。
  也许温别玉也没有。
  沉默伴了他们一路,一开始只缩在角落,如今已经堂而皇之的占据了整个房间,挤压俞适野和温别玉。
  晚饭之后,俞适野将碗筷收拾到水池中清洗,龙头被他开到最大,哗啦啦的水流声将包裹着房间的沉默撕开一道口子,俞适野在这个口子里大力地喘息着。
  水声同样掩盖了些其他的响动。
  当俞适野洗完碗,一转身的时候,他看见温别玉拿出一大堆衣服,放在床上。
  白晃晃的灯光底下,是放在过道上的黑色行李箱,它就在温别玉的旁边,只要温别玉一伸手,就能将它抓入手掌,可他只是站着,呆呆地看着床上的衣服。
  俞适野打了个寒颤,屋里的画面压在他心头,压得他陡然慌乱,慌乱中,他滑了手,碗碟掉在流理台上,声音有点大,惊动了屋子里的温别玉。
  当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俞适野觉得温别玉要开口,他惶恐于对方即将说出的话,于是抢先说话,说出一个蹩脚的谎言。
  “最近学校的功课和社团的活动都很多,我——我可能要在学校住一段时间,把事情忙完了再回来。”
  有如永恒一样漫长的等待。
  等待之中,惶恐屡次折叠,成倍递增,重重地压下来,压得他的心一路往下跌,在它跌进深渊那一刻,温别玉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话如同特赦,将死刑变成死缓。
  “……好。”
  俞适野离开了。
  他离开了屋子,到了小区内,没有离开,反而来到楼宇有窗的那一侧,仰着头,看孤独的月下的那盏灯。
  灯里有熟悉的人。
  他看了很久,一直到那盏灯也熄灭在暗夜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
  离开了,往哪儿去?
  那个晚上以后,俞适野在学校的宿舍住下来。
  他开始噩梦,整夜整夜的噩梦,然后在最深的夜里惊醒过来,大汗淋漓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从黑变灰,从灰变蓝。
  他开始头疼,精力涣散,持续性地感到焦虑和手脚发麻。
  他依然上课,住的地方可以变,上课的教室变不了。两人始终在相同的教室,坐临近的位置,上一样的课程。
  这大概是煎熬的生活里的一点解放,可解放总伴随着更深的煎熬。
  他和温别玉的距离很近,越近的距离他越不敢放松。俞适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着不碰温别玉,不同温别玉说话,甚至不看温别玉——只在对方没有发现的时候,偷偷瞧着人。
  这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空隙,他觉得温别玉也许是需要一点安静的环境,一点独处的空间,也许安静了独处后的再下一秒,对方就会转过头来,对方就会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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