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别玉从车子里头出来,要和员工一起进店里的时候,俞适野又笑眯眯说:“你公司的聚餐我就不进去了,你放心玩,等结束了我来接你。”
上海地儿大,车流堵,其实自己打车比接来送去方便得多。俞适野嘴上说着要接的话,心里没有真想接,他估摸着温别玉也不会让自己接。
果然,温别玉说:“不用你来,我自己打车。”
既然虚伪了,就虚伪到底,俞适野依然很虚伪地表示:“没事,你完事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在家里等你电话。”
这话说完,大家都进了自助餐厅,俞适野和这家餐厅熟,直接和当班经理打了个招呼,把单给签了,就开车回家。
回到家里,吴阿姨已经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初步掌握了温别玉的喜好,知道温别玉喜欢吃虾,这两天还特意去找饭店里的大厨取经,练了一手油爆虾的技巧回来。现在,饭桌上就摆着这一盘香喷喷的油爆虾,等人品鉴。
当从俞适野嘴里知道温别玉和员工聚餐不回来吃饭的时候,她显得颇为失落。
考虑到自己的分数有一半掌握在她的笔下,俞适野简单地和人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才说到两人一起等待竞标结果,吴阿姨又恢复了部分的心情:
“温先生出去聚餐肯定会喝酒,我给温先生做一碗醒酒汤,放在锅里,等他回来了你要提醒他喝。工作虽忙,也要注意身体。”
俞适野奇怪道:“吴姨你不想知道最后结果吗?”
年长的阿姨有她朴素的真理:“生意上的事情阿姨不懂也不敢兴趣,知道你们感情好一起行动就行了。”
吴阿姨回到了厨房,尽管已经释然了大部分,但她还保留着小部分的低落,主要为那盘没了主人的油爆虾,她把这份低落写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温先生没有回来吃晚饭,俞先生独自坐在餐桌旁,很是孤独与寂寞。”
晚餐时间结束了,阿姨走了,二层小楼里只剩下俞适野一个人,一想到温别玉此刻正在和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吃饭唱K,独自打游戏的俞适野就莫名有点寂寞。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小区的保安打来电话。
“俞先生,您好。这里是保安岗,现在有一辆送货车想要进入小区,说的是您家的门牌号,请问您有购买大件物品吗?”
俞适野不记得自己有购物过,漫不经心回答:“没有。”
保安:“好的,我这就让他们离开。”
接着,电话里传来一些模糊的杂音,大概是保安在驱逐车辆的声音,俞适野没多听,直接挂了电话。
可两分钟后,手机又响起来了。保安再说:“俞先生,对方说是一位姓温的先生向他们订的货,送来的是一些建材。”
俞适野迟疑:“……温,建材?”
五分钟后,面包车来到了俞适野的小楼前。
开车的师傅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打开面包车的后车厢,将放在里头的东西逐一搬进俞适野的房子。俞适野开包看了,不出意外,看见了毛毡和磁性画板。
他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下巴,拿起手机,给温别玉打了个电话。
这通电话有点久才被接起,一接起来,卡拉OK嘈杂的声音就从听筒流泻出来。
温别玉:“……喂?”
俞适野:“我看见你让人送来的建材了。”
温别玉:“嗯。”
俞适野:“你什么时候打电话让人送的?”
温别玉的声音有点冷淡,反正不热情:“车上没事就打了。这个设计不难,有了材料很快就能做完。”
“哦……”俞适野应了一声,忽然问,“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接你吧。”
电话那头停顿一下,接着,温别玉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来:“接我回去给你装修吗?”
“虽然我想说点好听的情话,但是……对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俞适野笑道,“是的,再不回来就晚了。”
温别玉满意了些,没再多说,直接将地址告诉俞适野。
随后他挂断这通电话,看着显示在手机屏幕上的,等待着的另一通通话,上边显示“齐纶”两个字。
温别玉不是很想接,但还是接起来了。
“师兄,好久不见。”
“是挺久没见的了。”
“师兄最近还好吗?”
“还行,我听说你的公司接下了金阳天城三期的设计,恭喜。”
“谢谢。”
“你现在在和同事庆祝吧?给我一个地址,我送一瓶酒给你们。”
“这太麻烦了,不用了。”
“怎么,我们的关系已经差到连送你瓶酒庆祝,你都不愿意接了?”
“师兄……”
“只是一瓶酒而已。”
“……我知道了。”温别玉说,他将地址告诉了第二个人。
走廊里的红绿灯光尽情投射在他身上,他的脸隐没在这些光中,看不出表情。
***
温别玉所在的地址距离俞适野的家不算太远,算算路程大概四十五分钟。
俞适野挂了电话就开车出门,中途遇上了晚高峰堵车,还正好堵在繁华路段,车子旁的街道上就有一家蛋糕店,玻璃橱窗上正摆放着一款裱花蛋糕,蛋糕的基底是白奶油,外头缠绕一圈紫藤花,尾指指甲大小的花瓣单看伶仃,簇拥一处又分外热闹,你挨我,我挤你,叽叽喳喳的,似乎在谈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俞适野无所事事看了一会,突然摸出手机,给蛋糕店打了个电话。
十五分钟后,拥堵结束,车流继续,俞适野开车向前,他车子副驾驶座上,多了一款紫藤花蛋糕。
此后一路通畅,但当俞适野进入KTV,提着蛋糕走过走廊转角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看见前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把另外一个堵在墙角。
晦涩的光变化万端,红红绿绿的色彩将里头的人与物都粉饰得光怪陆离,尽管如此,俞适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温别玉。
温别玉总是和别人长得不一样的。别说看见了半个侧脸,就算只是看见一点肩膀,一个背影,甚至一撮头发,俞适野也觉得自己能够把对方认出来。两人毕竟已经太熟悉了,熟悉到拥有很多共同的过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俞适野才发现自己在不自知的时候,向前走了两步,快要走出转角了。他心中泛起了很多奇怪的感觉,这是……过去曾发生过的一幕。
他们是同桌,温别玉除了是班长以外,还是学校广播社的成员,每天中午放学之后,都会去广播社为全校同学放广播。
那是一天中午,他躺在椅子上,把书盖在脸上睡觉,迷糊之间,听见班级的广播响起来,广播社的一位女成员,在广播里头说话,她的声音清亮圆润,带着女孩儿特有的甜美,像是清晨的鸟儿在犹带露珠的枝头发出的第一声羞怯啁啾。
他当时分明是睡着的,意识却额外清醒,甚至能够听清广播里头的每一个字。
“接下来我要朗诵一首诗,我想将这首诗送给和我同在广播社的那个人。
《一颗开花的树》席慕蓉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仿佛是一阵彼此相望的茫然之后,哗然声在班级里响起,青春的躁动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口哨声,响指声,拍桌声,还有大叫着答应的声音。这是别人的告白,他们却激动得像是自己的故事。
盖在俞适野脸上的课本因为猛然坐起来的人而摔落在地,但小小的声音如同石子掉进浪涛,连卷起水花的资格也没有。
俞适野当然不甘心,于是他跑到了学校的广播社外。
广播社因为要隔音,平常总是关着门,但门上有玻璃窗,从玻璃窗向里头看去,正能看见里头的两个人,一个是温别玉,一个是先前念诗的女孩子。
温别玉贴墙站着,他的面前是那位女孩子,女孩子双手拿着个包装好的礼物,直直递向温别玉。
他们似乎说了两句话,但门闭合着,俞适野没有听见,只能看见下一刹那,女孩子猛地将手里的礼物塞入温别玉的手中,接着扭头开门,冲出广播室,自俞适野身旁跑过,在长走廊上留下一连串的脚步声。
那声音其实并不响亮,可一下下都如踩在俞适野的心头。
他有些莫名慌乱,再朝里头看的时候,看见温别玉拿着手里别人送的东西在观察。
于是他走了进去,步伐很快,气势汹汹。
他拉住温别玉的手臂,嚷嚷的声音里都带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侵犯的委屈感:“怎么可以随便接别人的东西,只有我给你的才可以——唔!”
他说到一半,嘴里被人塞了一颗糖。
女孩子送温别玉一袋糖,温别玉取出其中一颗,塞入他的嘴中,再向前一步,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嘴唇。
温别玉在这时候说话了,他们唇齿相贴,他能感觉到唇上的每一点颤动,这些颤动直通心脏,是心脏里萌生的每一缕悸动。
这些颤动也是温别玉藏着的一句话,他将这句话裹在舌尖,悄悄地,递到俞适野的嘴里:“……我只吃你嘴里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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