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渡看着谢傥,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很倔,非常倔,那时候我还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蒋城文把我关在地下室,也就是那条暗道,”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拿一个锁链拴着我的脖子,把我系在墙上。地下室很暗,没有灯,没有声音,里面只有一个厕所,一张床,其它什么都没有,只有每一次他带着食物来的时候,会带来一点点光和人的气息。”
“这算什么?斯德哥尔摩?”孙渡哼笑一声,“他应该是关了我大概一个半月吧,我变得痴痴呆呆,看着他会笑会无意识地流出口水,他觉得我听话了,把我放出去想打个棒子给颗枣了——实际上,那时候,我大多反应是装的,我被关得快崩溃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崩溃,我要活着,所以我模仿了所有我认为一个被囚禁的人应该会有的反应。事实证明,我很有表演天赋——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蒋城文用这个方法养了很多狗,他并没怎么在意。”
谢傥沉默地握住了孙渡的手。
孙渡感受到手掌传来的温度,有些哑然地看向谢傥的手,他的脸上忍不住荡开很一种很温柔的笑。这叫他的脸上的艳媚之色全然被一种透彻的温和取代。
“没什么,谢傥,都过去了。”孙渡笑着说。
谢傥看着他嗯了一声。
孙渡反握住谢傥的手,继续说,“然后蒋城文带我去了很多,你知道的,他们这种人的聚会,我作为他的新宠,被炫耀了一阵子。在一次聚会上面,我认识了严泉——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我从看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发现他其实不是这个蒋城文圈子里面的人。他有时看着……那种表演,会面露恶心……他藏不住的,因为我和他一样,靠伪装在这个圈子里面……只不过他是谋财谋权,我是苟延残喘。”
“当时,我就想,也许他会是一个我逃跑的突破口——但是也不一定,这样一个精于伪装的人,肯定薄情又聪明,不见得会伸出援手帮助我什么都……只是我一直留意着他,我也一直在暗中计划着逃跑。我企图摸清楚蒋城文的作息,活动规律,门口保镖轮休的时间,周围的地形交通等等,但是我的自由活动时间太少了,我能掌握得也太少了,所以我的逃跑计划进行地极其慢。”
“而这时,因为我失宠一时的林清清对我心生不满,她为了唤回她的主人对她的怜爱和注意力,就给蒋城文说我计划逃跑——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她还找到一张我偷偷藏下的一片纸,上面画着抽象的地形图,以此为证据说我不老实,没有衷心对待主人——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孙渡耸耸肩,浑然不在意。
“然后,我的噩梦真正开始了。”孙渡说,他的笑渐渐隐匿了下去。
“蒋城文和他的朋友说强丨奸也许不合适?他们轮流上来,给我打了亢奋的药,他让忠心耿耿的林清清在一旁录像。他们在笑,林清清也在笑,他们很开心,我的意识在沉浮,一会在飘散,在空中轻飘飘地走着,一会在被撕裂,降临会在一个肮脏的下水道。”
“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可能我口吐白沫了,我将近休克了,我快要死了,他们放开了我,他们笑着来,又笑着离开。”
孙渡说,“我清醒的时候,蒋城文就把录像播放给我看。他用一个很大的投影,什么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不让我睡觉,他让我看,他扭过我的头,让我一直看。”
孙渡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稳住自己的心神。
他看着谢傥,谢傥也看着他。谢傥的眼里还是那样平静而包容,他仿佛可以看见所有的苦难。
静默地,悄然地,清浅的眼泪从孙渡的眼里流了出来。
“我快疯了,我真的要疯了,我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快不行了,”孙渡说,“我浑浑噩噩,有时候,我感觉我变成了一个怪物,可能是一只狗,也可能是其它的。但是有时候,我又感觉我还没有,我还活着我还是人。到了后面,当蒋城文放着那些录像对我说,‘你看你狗狗,你真可爱。’的时候,我还无师自通地会笑着汪汪叫。”
“我这样不人不物地活了好久,可能大半年?或者更久?我在海里面起伏,我一会沉进去,似乎要被溺死,我一会又浮上来,清醒一瞬间,告诉自己,‘孙渡,你他妈在干嘛?你再这样下去你妈怎么办??’”
谢傥伸过自己拿着手电筒和伞的手,用手背轻轻擦去孙渡脸上的眼泪。
他的力道很轻,也很柔和。
他看着孙渡眼神静静的。
孙渡也静静地看着他,“我哭了?”他问道。
谢傥颔首,他说,“你哭了。”
孙渡忽而笑了起来,“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为自己流眼泪了。”
谢傥不语。
“慢慢的,蒋城文觉得我乖了听话了服贴了,对我也没这么大的兴趣了——毕竟他总是有新的狗等着他。我也在慢慢地醒过来。”孙渡说。
“直到有一天,我半夜睡不着,悄悄出去,我听见了蒋城文和他那个圈子里面的人打电话聊天。他们在商量几个月后的一个大派对,里面有很多新鲜货好货,蒋城文说,他会给他们带来一个开场助兴节目。 他说,他要让他最新养得最乖的狗和一只真正的狗在派对舞台上表演发情。”
“他说的那只养得最乖的狗,是我。”
孙渡的表情有些麻木,“那一瞬间,我彻底清醒了。我的脑子从所未有的清醒,我想蒋城文是想杀了我,他不仅要杀了我的自我,还要彻底杀了我这个人。”
孙渡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杀死他。”
他望着谢傥,并不掩饰自己的扭曲,“我在跟着蒋城文出去的一次机会上,在厕所里面堵了严泉。我联合严泉杀了蒋城文——他谋财,我害命。”
“严泉故意约蒋城文出去喝酒,给他下了药处理了他,当然没杀他,只是让他重度昏迷。然后严泉对外面的保镖司机说,蒋少睡了,要先把我送回去。他们没有多疑,我和平时一样乖乖巧巧地被送了回去。接着我去蒋城文的书房,偷了蒋城文所有的卡,文件等等,半夜的时候,严泉的人按照约定再把我接走。”
“接着,他财产转让,把蒋城文名下的东西——相当于是大半个蒋家,都转到了自己的账户下面。确保这些万无一失之后,开始最后一步毁尸灭迹。万无一失当然最好的还是所有知情的人都消失掉,”孙渡笑着说,“他把蒋城文绑在驾驶座上,把我绑在副驾驶座上,一辆汽车,从一个盘山公路的最顶端被推下去。从慢到快——”
“最后’嘭咚’一声撞在一颗树上,翻车到地面。我看蒋城文拼命挣扎,他好拼命啊,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我一直笑一直笑,然后我从自己口袋里面摸出了一把裁纸刀——这是我从蒋城文的书房里面藏的,我割断了绳子,从车子里面爬了出来。蒋城文看着我一直嗯嗯地叫,我爬出来,满头的血,我就看着他笑,一直笑。接着’轰隆’一声,车子爆炸了,火光把我冲到了一边。”
孙渡手中的烟快燃到尽头了,他熄灭了烟,拿脚碾了碾地上的烟头。
他看着谢傥,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只剩下嘴角叹息般的笑,“那时候,夏蝉终于鸣了,它们叫得很大声,叫得声嘶力竭,好像要把自己的命叫回来。我醒来,四周一片喧嚣,我就想,现在夏蝉鸣了,我也不要死。”
“我从地上爬起来,我知道要快些离开这里,严泉的人肯定很快就会来验尸。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我摔倒了又爬起来,我走不动了就跪在地上,我爬不了了,手上全是血泡,就在地上拱着。可能是上天看我命不该绝,我被好心人救起来送到了医院,我醒来,医生问我家属号码,我就说了我妈的电话。”
“那是我时隔一年多后,终于脱离蒋城文,第一次见到我妈。”
“我妈赶到了医院,抱着我失声痛哭。这一年以来,她一直想尽办法找我,她过得很苦,她靠身体打探我的信息,可是我和她都太卑微了,她求助无门,无数次以为我死了,也想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好歹是相信她儿子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硬是撑了过来。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了,我要活着活得比谁都好,我要和我妈活得比谁都好。”
孙渡说,“就算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编排我,不屑我,轻视我,恶心我,背后说我,就算这辈子我是个人渣是个下贱的玩意,我也要活着,我要活得比谁都好。”
“然后,没什么好说的了,严泉想拉我出去顶罪平息蒋家的怒火,被我黑吃黑了。我勾引上葛睿琳,把严泉手下的东西转入了我的名下,蒋家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严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都被我捏在了手上。”
“谢傥,你看,有权有势就是好,从这以后,他们这群狗再也不对我吠,安安静静地夹着尾巴做人,”孙渡笑着说,他笑得恶意满满。
“我的故事讲完了,谢谢你这么专注的听。”孙渡看着谢傥说。
谢傥默然不语,他和孙渡一样,没有点评别人过去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