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孙渡打断李玫,“还不够。”
他看着李玫,“照片,录像,这些都还不够……”他轻轻说,“我们需要更详细的东西……”
李玫的脸上顿时涌出狂喜,她抓住孙渡置在沙发一边的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她却不管自己的狼狈,她紧紧地抓着孙渡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什么?需要什么?——”
“他们这条利益链上面的明面形式是什么?一个公司?一个机构?还是一个俱乐部?”孙渡并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就算是被李玫不顾力度地捏得泛红了,他的眉头也没皱一下。
李玫脸上的喜悦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了,她摇摇头,有些颓靡,“不,我不知道……李民从来不让我知道……”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照片录像都是我偷偷拍的,那些交易照片都是我翻垃圾桶找到的……我掀开碎纸机找到的……”她自言自语着,随后又抬起头面露乞求地看着孙渡,“这样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杜家,蒋家,李家,方家,已经是一个分工完整的联合体。李玫的证据能告倒个人,却搞不垮一个家族一个联合一个联盟。
孙渡看着面容病态的李玫,她仰起的脖颈处一片青灰色,这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应有的肤色,仔细一看下去,她青紫血管纤细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萎缩,让李玫这个人如同失水的花朵,快速枯萎。
他并不想打击她。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时,他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了另外一个,或者说一对一定是知晓这些事的人。
“你先起来,”孙渡心里有了计较,他把李玫从地下扶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听着,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发给我,我一会会给你一个私人邮箱账号。”
“然后,你就不要管了,好好活着吧。”孙渡深深地看着李玫。
李玫听着前面孙渡的安排时知道这事还有希望,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听到后面孙渡说的那句“好好活着”,她又哭又笑。
她裂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嘴角扯到自己的脸颊两边,眼泪却顺着脸安静地流淌了下来。
客厅里面的灯光照着,看着她的眼泪亮晶晶的。
“活不了,活不了”她说,“我早就死了。”
第79章 针锋(一)
七十七.
孙渡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他看着谢傥说,“李玫发给我的照片录像还有些资料,我都发给周助理了,他们正在审核真假。”
谢傥看着他,点了点头,他的神情少有的凝重,“他们……”他想了想,似乎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中文词语来评价这样恶劣的行为,于是他说了一个冗长复杂的单词,似乎是法语。
孙渡看着谢傥沉默了一会,他没有问那个复杂的单词是什么意思,总归不是什么好词。他伸手把自己略有些长的头发捋到脑袋后面,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一个联合,涉足不太光彩的行业,被赵全挡了道——这么明显的指向性的提示,我还没有想清楚——这个团伙里面,还有几个我的老熟人。”孙渡脸色平平地说,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我看我是不是老了,脑子都不灵光了。居然是别人赶着送上来东西,我才知道。”
“这是我的问题,”他说,一抹僵死的灰色爬上他的狐狸眼,他少有地露出挫败的表情,“我一直在逃避这段过去,所以我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和谢傥站在私宅的大阳台上面,他们面对着一片广袤的蓝天白云和滚滚而动的绿草地。
谢傥不语,他没什么表情地低头轻轻看着孙渡,作出耐心倾听的样子。
孙渡抬头望着他笑了笑,又转头看着外边的艳阳天,颇有讽刺的意味地说,“我本来是在复仇,倒是没想到歪打正着,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去审判别人了。”
“不,”谢傥打断他,摇了摇头。
他对孙渡说,“如果李小姐向你求助,你也不会不管。”
孙渡淡淡地抬眼和谢傥对视,他们看着彼此,似乎是在打量着对方皮囊里面的灵魂。
过了一会,孙渡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谢傥哪里来的对他的人品的自信,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谁知道呢。”他说。
“你可以与我谈论过去。”谢傥静静地说道。
他有些僵硬地模仿上一次孙渡对他说的话,用商量的口吻说,“我们可以交换。”
孙渡看着他,蓝天和绿草倒映在谢傥沉静的眼里,他深蓝的眼,既是不见底的深渊,也是通透的宝石。
孙渡一直都知道,谢傥是一片很静很静的湖面,上面结了厚厚的冰,风雨雷鸣都劈不碎这块冰,进入他的世界。春虫夏鸟在这片湖上只配有几秒的倒影,而后又快速地被掠过。长久以来,他安静地倒影着世界,他在世界,又与世界保持海天一线的距离,并不融入生灵的喧嚣。
孙渡看着面前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的谢傥,明明他依旧是那样沉静冷漠的模样,可是孙渡看着他却忽然意识到——谢傥是在学着安慰他。
尽管他学得很缓慢,也很笨拙,只会在吴莫情的葬礼上搂过他拍拍他,在他颓废沉湎过去的时候,模仿他曾经对他谢傥说的话。可是他也在学着把自己展现出来,把自己的冰面裂出一道浅浅的口子,叫满身泥泞的他可以窥见冰下的世界。
孙渡脸上本来有些灰暗的表情松了下来。
他笑了笑反问道,“谢傥,你觉得我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他看着谢傥,笑得恬静,只带一点浅薄的媚艳。阳光打过来的时候,孙渡眼角的眉毛金闪闪的,让他看起来是在发光一样。
“你很难过。”谢傥看着孙渡,笃定地说。
“对,我很难过,”孙渡低下头低声说,他向谢傥袒露出自己纤细的后颈,“很多事情过了很久了,我说我已经放下了,我已经不在意了,可是它对我的伤害依旧是缓慢而持续的。等我又一次想起来的时候,我心里对自己说,‘你看,这些事情,早就无所谓了’,可是我低下头,我才发现,我还是被扎得流了一地的血。”
谢傥倾耳听着,等孙渡说完了,他直白地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他的眼里有着浅浅的疑惑。
谢傥阅读过很多讲心理的书,约谈过许多世界知名的心理医生,他在上大学的时候,辅修心理学,和许多高精尖的心理学者讨论过心理方面的学术问题。他可以识别出别人的种种情绪,分类归纳于人类社会给出的情绪定义,甚至可以分析出这个人产生某种情绪时身体里面的多巴胺分泌程度,神经活动的大致规律。
可是他依旧不知道,怎样去处理这样的情感。
因为了解再多,他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他只能是了解,不会是理解。
他看着孙渡,眼里是平静又剔透的海。
“你应该给我一个拥抱。”孙渡抬起头说,他略有些长的头发顺着他的动作垂回他的耳边。
“人是一座天然的火山,他能最好地祛寒。”他看着谢傥说,眼里的笑意像树木在春天长出的枝蔓,横生竖长,直插丨人心底。
谢傥信以为真,他有些生硬地张开双手,露出自己的怀抱。也许是混血儿的原因,他本来人就高,将近一米九,这样把长长地双臂敞开,像是像要把才一米七六的孙渡整个人都圈进来一样。
谢傥看着孙渡,深蓝的眼里,有浅浅的疑惑,似乎是在问,然后呢?
孙渡笑了出来,他走两步,搂住了谢傥的腰身,把自己埋了进去。
谢傥穿的是居家的毛衣,孙渡搂抱住他的腰际时,谢傥特有的稳稳的暖意隔着融融的毛衣传了出来,传到孙渡的手心里。
谢傥小心翼翼地落下张开的双手,环住孙渡有些单薄的肩头。他低头看着怀里孙渡柔顺的黑色丝发,它们在阳光下面有着点点星光,随着孙渡蹭来蹭去的动作像是在流动一样。
“我要的从来不只是几个人的伏法,”孙渡在谢傥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要的是他们——幕后的团伙,我要的是他们整个团伙都消失掉。”
“我要把他们全部连根拔起来。”孙渡从谢傥的怀里抬起头,他看着谢傥,缓慢而肯定地说。
一个成熟的产业链上,一个成熟的团伙里边,李玫提供的证据只能状告得出其中几个人涉嫌人口拐卖,猥丨亵儿童,这对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伤害。如果他们行动得快,早有准备的话,踢出几个替罪羔羊,完全不是没有可能。
而孙渡并不想这样,他要复仇,要报复,要把这个团伙彻底摧毁,把他们踩碎踩在脚下。吴莫情不在了,他也要杜家,李家,蒋家,方家彻底地,完全地不复存在。
谢傥望着孙渡眼,阳光照着,他的眼不再是深棕色,而是泛起点点的金光,像是有光华在其中流转一样。
“你想怎么办?”谢傥低下头看着孙渡问,他神色平静,并不为孙渡野心勃勃的话感到震惊。
“很简单,”孙渡收紧抱着谢傥腰际处的胳膊,露出一个艳丽的笑,这让他眉眼舒展开来,妍媚之色又重新爬上他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