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拿着扫帚,安静地站在客厅,任由眼泪从他眼睛里面流出来。他伛偻着腰背站着,不似平日的挺拔如松,像是负着什么巨大的伤痛,活生生把他压垮一样,倒是看出他的老态来。
也不过几分钟,他又动作起来,把烟头扫干净倒进了垃圾桶里面。
他不被允许哀伤太久,他还要主持大局,他还要去清理赵家,他还要去稳固自己的位置。
赵全拿着手机,他看着茶几上面的相框。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它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他拿出来又看了看,这次他看清楚了一旁的孙渡。瘦瘦小小的,很单薄的一个孩子。
孙渡是吴莫情的债,她说她害孙渡家破人亡。吴莫情是赵全的债,赵全的妹妹害她流离失所,沦为娼丨妓。
赵全把相框搂紧了放进怀里,他推开门,对门外的属下点点头。
倩倩不在了,就让他来吧。
*
孙渡已经平静下来了,他正坐在谢傥私宅自己的画室里面,捧着一杯热可可。
仿佛前面在吴莫情的床前哭得撕心裂肺,不让人靠近,像困兽一样绝望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傥还是和往常一样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坐在孙渡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孙渡。
也许是哭了太多,哭了太久,孙渡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以往不曾有的疲惫与苍白来。他总是如激丹的一张笑唇都泛起白来。
“见笑了。”孙渡说,他看着对面的谢傥,露出一个有点疏离意味的笑来,“难得你还愿意收留我这样的疯子。”
说着,孙渡喝了一口热可可,这让他有了一点暖和的感觉。前面他像疯子一样在暴雨天下面乱跑,被谢傥拉住时,整个人都已经淋湿了,现在他的头发都湿答答的还在滴着水。
谢傥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你不是疯子。”他客观地说,“人在面对极大的痛苦时能做出许多他们自己无法控制的动作。”
“你这样很正常。”谢傥说。
孙渡看着谢傥,眼光闪了闪,他还是没办法控制得住,“她怎么就没了?”
他看着谢傥,眼泪又泛回了眼眶。如同失去母亲庇护的奶猫,向路过的冷漠男人伸出了爪子。
“谢傥,你总是知道的最多,”孙渡看着谢傥,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怎么就这样没了?”
他问谢傥,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谢傥望着孙渡,他流泪时,眼里含着晶莹剔透的眼泪把他眼里的烟火色全部洗刷去了,只留下一片纯粹的意味来。
谢傥默然,他尽可以说是利益集团勾心斗角的误伤这种实话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拉住在雨里面哭得歇斯底里的孙渡时,他忽然就理解了几分这种悲伤难过到几点的味道来,这叫他说不出口他平日里那些本可以脱口而出的客观话来。
这与他在16岁时,看见的孙渡的那副画的感觉很像,也正是那副画,让他揣摩到几分恐惧的意味。
谢傥和孙渡对视着,过了很久,孙渡的眼泪还在流,它们顺着他尖俏的下巴,和孙渡丝发上低落的雨水一起,砸在了地板上,变成滩了一地的小水洼。
谢傥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他几次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孙渡安静地流着泪,像是要把这几年没流的泪都流完一样。他看着谢傥,眼如雨后天空般澄澈。
过了一会,谢傥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在孙渡的注视下走在他身边。
孙渡转头去看他。
谢傥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揽过孙渡的肩头,把裹着厚厚的毛巾,浑身湿透的孙渡搂进自己的怀里。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许是第一次去安慰谁,他抱着孙渡的姿势也分外僵硬,他的大手轻搭在孙渡的肩头,慢慢地拍了拍,不像是安慰人,倒像是驱蚊。
可是孙渡在被搂进谢傥怀里的时候,就忍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
他紧紧抱住谢傥的腰际,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彷徨,痛苦,悲切,绝望都哭出来。
没人能回答他为什么明明不过是几日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兀的没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让赵全知道自己其实还有丧子,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就让他永远不知道吧。
第66章 6.12邪教事件(一)
六十四.
孙渡是一个调整情绪很快的人。
当他面对那些常人无法负担的情绪时,他也会崩溃会不知所措,可是也只是被打倒一瞬间,他又会爬起来,把背上压着的一团乱的情绪理顺,然后踩在脚下。
也正是这种能力,让他能够撑着活到现在。
他不仅要活着,还要比谁都活得好。
孙渡夹起一根没点燃的烟,谢傥不喜欢烟味,自从他跟了谢傥,他就没碰过烟了。他其实也不嗜烟,不过是放在唇齿之间聊以自丨慰罢了。
孙渡走着,一个人走在C城B区一个破旧的小区里面。小区门口依旧是那棵几个孩子手拉手都环不住的黄葛树。
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绿着,枝繁叶茂,见证着这个小区里面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这个小区,是最初吴莫情收养他住的小区,也是他的亲生父母居住的小区。在这个小区里面,他和他的亲生父母生活了6年,和吴莫情生活了4年。
他在这里住了10年之久。
今天他给谢傥发了一个短信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说是想一个人呆着散心冷静一下,其实他也没什么头绪,不过是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罢了。逛着逛着,他就到了这里。
连续一周多的暴雨终于歇了下来,整个C城都充盈着一种雨后天晴的清新感,让人深吸一口气时,都不由得精神一震。
孙渡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休闲裤和黑色的短靴。他全身上下都裹着黑色,只露出一张白得有些吓人的脸庞,本来是看着就渗人的打扮,可是他一张猩红的笑唇,一抹上调的眼角的艳红,硬是把他的阴郁变成冷艳来。
他走在灰白的小区里面,已经时不时有路过的人频频回头打量他了。
孙渡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向第四栋楼走去。这个小区的路和所有老旧的小区一样,是宽敞的水泥道,这种地很粗糙,他小时候曾经跌在地上,磕破一大块皮。
中间摆了几张石桌几垛石椅,两边种着榕树,黄葛兰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树,楼与楼紧挨着,灰白的水泥墙上面开着整齐的窗,时不时有五颜六色的衣服裤子飘出一角。
第四栋楼,是他童年一直住的那栋楼。当初吴莫情收养他住进来的时候,邻居都说婊丨子害人不浅哝,搞烂了别人的家庭,还要弄到房子哝啦。
孙渡坐在楼下的石椅上面,他望着面前的第四栋楼,却迟迟没有动作。
其实他早就记不清他的亲生父母的音容笑貌了。他们在孙渡太年幼的时候,就已经退场。
在家庭没有破碎之前,他们也许是爱过他的,给过孙渡和其他无数孩子一样的爱与疼惜的,可是在孙渡还没有完全学会爱理解爱接受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以一种荒诞的方式退场了。
关于他们,孙渡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提着菜刀气喘吁吁的男人,流了一地血的女人和一边断了气的不认识的人。
然后提着刀的男人发疯一样地大喊大叫扔下刀就跑出去了,只留下年幼的躲在门背后的孙渡,还有他后面一个很大很温暖的娃娃。
吴莫情从小时候就一直告诉他,她是害他家破人亡的那个罪魁祸首,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婊丨子。
可是,孙渡就是知道她不是。
就算是年幼的,有心理创伤的,不会说话的孙渡也知道,她不是。就算是邻居都说她是个害人精,他那些喜欢踢皮球的亲戚都说她是害死他爸妈的凶手,他就是知道,她不是。
她就是一个会大笑大哭大怒,直爽得能一口闷了一瓶啤酒,刀子嘴豆腐心的可怜的普通女人。
孙渡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栋楼。他没有上前去的想法。
这栋楼,属于他和吴莫情的世界已经低价转手给了别人,这么多年了,或许别人又卖给了其他人。
时间过了就是过了,有的人没了就是没了。抓不住,握不牢,寻不到,这就是命。
孙渡最终还是点燃了手中的烟。
咔哒一声,他的打火机燃起火花又灭了下去。
他抽的是吴莫情最喜欢的一款女士香烟。细细的,味道也淡,香烟身上还有一圈一圈的暗纹。
孙渡吸了一口缓缓把烟吐出,一抹一抹白烟,像蛇一样,顺着他的唇,爬上他的脸颊,留下冰冷的爬痕,最后消散在半空中。
孙渡那张艳丽的脸庞在袅袅烟雾后面模糊不清,他狐狸眼里的深棕色眼眸晦暗不定。
吴莫情不是一个所谓的好女人。
可是她拉着,拖着,拽着年幼的小小的孙渡跑出一片黑暗当中。
曾经有很多年,整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的喘息声。
吴莫情扇过一个贵客耳光,就因为那个所谓贵客一句“把你儿子喊出来玩玩”,却没想到从来巧笑倩兮的女人忽然发作。吴莫情闹过他所读的小学,就因为他的班主任刻意在班上数落他,叫同学都厌恶他排挤他,把他锁在厕所里面不放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