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宝玉站在街上毫不掩饰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金陵的六月份实在是够呛啊,站在太阳下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人就天旋地转的,再多站一会儿晒死妥妥的,难怪太祖当初玩命打到北方建京师,这里火炉似的,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也不知兰儿在号间里怎么样了,就那么小小的一个隔间连风都不透,好在太阳晒不着,否则还写什么卷子,直接烤熟了。但愿兰儿今年一次就能考中秀才,前面县试府试的成绩都那么好,应该能考中吧,否则明年还得再遭一次活罪。宝玉刚想为侄儿叹气,突然想到,如果考中了接下来就得考举人。考秀才时好歹每天还能出来,考举人每三天才能出来一次,得连考三场才成,秋闱在八月,南边的秋老虎肯定更加不同凡响,在闷热的小隔间里吃喝拉撒活活关上三天,他家兰儿哪里还有命在。
宝玉鼻子一酸眼前发花,赶紧躲到一间茶馆里坐下,叫了个冰碗给自己消暑。他再心疼又能怎样,就像环儿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既然选择了就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走科举这条路是兰儿自己的决定,哪怕再受罪,他也不得不走下去。
在外面历练了这几年,至少让宝玉了解到一点,对于这个世界,自己并非是最特别的那个人,没有谁有义务迁就他照顾他,想要什么都必需自己努力争取才行。无论是仕子高官还是市井小民,每个人都不得不为了三餐而挣扎,区别只在于吃的有好有差而已。他以前所自以为的富贵闲人的生活,宝玉咧嘴一笑,鄙视官宦却又用着官宦的银子过富贵生活,他以前确实如环儿所说的那样,脑袋有残疾。
从前他看不清看不透很多东西,哪怕挣脱了入仕的束缚依然活在自以为的世界里,总觉得一切都应该像他心中所想的那样发展。他一直不理解环儿为什么会喜欢上徒昱那个武夫,虽然他长得不错,但看上去一点也不温柔,还带着股子凶犯的杀气。环儿却越出落越俊逸脱俗,穿上长裾广袖的文士袍更显得飘渺灵秀,好似嫡仙一般。这样的环儿与徒昱站在一起,一个仙子一个恶鬼,根本不相配好么。
在他终于鼓足勇气问环儿为什么要与徒昱在一起时,环儿却抿嘴一笑,回了句:汝非鱼,焉知鱼之乐。只这一句,他茅塞顿开,好似一生的难题都被解决了。他又不是环儿,怎知环儿为何会喜欢徒昱。他非仕子,又怎知人家因何入仕,他更不是将军,怎能对其征战疆场为国捐躯的行为轻下定论。因为不懂,所以抗拒,他当初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抵触着外界一切不想认同的东西,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丢人透了。
宝玉趴在床子上叹气,哀悼自己糊里糊涂的前半生。在冰碗被端上来后叹气变成了冷哼,这也叫冰碗?你们以为一只碗里放上糖水加点冰块和果子丁就叫冰碗啦,碗呢?
人家仕女游廊的冰碗,真的是一只冰做的小碗,里面盛着打得细碎的冰碎和各色应季的水果丁,淋上果汁后,整只冰碗再放到大小刚刚好,内壁各色花样的细白瓷碗中,卖相实足滋味甜香。等里面的冰碎和果丁都吃完了,冰碗正好开始融化,映着瓷碗上内壁的花样,晶莹剔透的别提多漂亮了。这时还可以要求店家加一勺果酱,拌着冰碗化开的冰块,咔崩咔崩的别提多过瘾多清凉了。
宝玉遥想了一阵,又低头嫌弃的对所谓的冰碗哼了一声,这种东西简直是丢冰碗的脸,同样的价钱却低劣到如此程度,你们商家的服务精神呢,不知道愚弄顾客等于对自己不负责么。内心疯狂吐槽的宝玉忍住掀桌子的冲动,几下把冰糖水倒进嘴里,丢下铜板往院试的考场走去。
兰儿虽说是十六岁的大小子了,可毕竟没出过门,大嫂子又不放心死活得跟着,秀才从县试到院试得折腾大半年的时间,哪能让他们母子孤身南下几千里到金陵应考。环儿当差走不开,他这亲叔叔总算能有为嫂子侄子尽心的机会,自然要跟着一起过来。
而且他还带着环儿和姨娘的任务。自打他开始制作胭脂起,环儿就弄了个花想容的招牌,分子一人一半,专门经营由他开发的产品。不只置办下大片的花田,还买了好些签下死契的奴才负责生产,现在已经有十几种花粉和胭脂在销售,价格一提再提也没挡住京里富贵人家的银子,连皇上都用他家的胭脂打赏受宠的嫔妃。
可环儿还是不满足,按他的说法是,一个品牌如果不持续开发出新产品,固步自封的下场就是早晚得完蛋。宝玉对此深以为然,他的毕生成就都在花想容身上,对其比任何人都要精心在意。这次南下陪兰儿读书考试之余,他走遍了苏杭名城,买下了几百种脂膏进行研究,对花想容未来的道路越来越清晰。
南方暑天过热定妆不易,一般坊子只能采取多添加油脂的方法来定妆,出了汗后把好好的佳人弄得红烧肉似的油光崭亮。反倒北方冬季天寒脸干,加些油脂才能更好的滋养肌肤。以后莫不如将产品分为两季,冬夏都有专属的胭脂产品,当然通用的也不能少,毕竟总会有嫌麻烦的人存在。
考查同行的任务不算艰巨,他也乐在其中,姨娘的任务却比较麻烦。三人临行之前,赵老娘叫来李纨和宝玉,让他们注意一下金陵贾氏一族哪家有失恃失怙的幼儿,环儿已经十八岁,该有个孩子了。宝玉弄不懂为什么十八岁就必需要有孩子了,他二十一了没孩子不也活的挺好的么。呃,请忽略家里急得眼里冒火的两只死鱼眼睛,她们的意见宝玉向来是无视的。
几千里外的京城,贾环正捧着宝玉遥想的冰碗叹气,也在为同一件事苦恼。他才十八岁,花朵般的青春年华,在现代虽然读高中苦逼了点,可也不用像他这样,在单位被上司奴役不说,回到家里还得多个小崽子需要把屎把尿。虽然有母亲和奶娘在,把屎把尿的事轮不到他做,但他总得负担起教育孩子成人成材的任务吧,想想就头疼。
宽敞的户部后殿里满是噼噼啪啪的算盘声,低下的人边拨弄算盘边偷眼向前打量上官。贾环在朝廷里是个很矛盾的存在,身为郡马爷,哪怕当不上侯爷,当个男爵还是可以吧,偏偏他却无半点爵位在身。不知内情的人还得以为皇上不知多讨厌敏郡主,连她的夫婿都嫌弃得要命,连个五品的爵位都不屑与之。
凡是知道内情的,却都对皇上对他的栽培和器重瞠目结舌。小小年纪既已是正六品官职,又把他放到户部尚书林如海身边培养,以后贾环的成就能小了吗。林如海何许人也,那可是玩税银的行家,当年上皇把他派到江南去管盐政,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到任期,可人家不只活得好好的,还连着两任盐政,把江南的盐商大鳄们压和屁都不敢大声放。
等新皇登基了他更了不得,从户部左侍郎一直做到现在的户部尚书,不只把户籍税收理得一清二楚,在追缴国库欠银时更是战绩彪炳。与皇上一里一外配合默契,你抄家来我清产,现在国库里银子多的都快塞不下了。不时传出银子压塌了箱子底,伤到库官的传闻,由此可见现今国库是何等的充盈。经由这样的人教导出来的,只要贾环能考中进士,就是妥妥的户部尚书预备役。此等人物,怎能不让人侧目呢。
当然,贾环招人爱看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出落的实在太好了。唇红齿白温润如玉啥的,用来形容他过于浅显,浓重的词汇又不适用于他淡雅的气质,最后只能用仙姿玉质秀色夺人来形容了。
下面的人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然后相互挤挤眼睛,实在太美了有木有,连捧着碗发呆都胜过凡间无数风景,难怪今年的武状元,新进四品带刀侍卫徒大人眼里心里的放不下,天天亲接亲送,自己要是有这样的契弟,肯定关在家里,死都不会放出来。
111宝宝
贾环不知道低下人看似打算盘,实则正春心荡漾,他回过神后开始翻看此轮新人的培训记录,以后会结合他们的成绩来分配任职。
自打年初林如海上位后,户部的笔贴式成为淘汰率最高的官职。鉴于林大人诡异的用人思路,笔贴式被要求成为文理双科小能手,算帐有他们,用他们,起草个公文啥的还是他们的事,根本不把我壮哉大翰林院放在眼里,堂而皇之的唆使手下跟学霸们抢差事。
有些真本事的还好说,靠拼爹进来的人只能圆润的滚往它处,贾环春天新招上来的手下一个季度不到跑掉九层。等夏季招人时他吸取了教训,先考核再岗前培训,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至于最后面坐着的那些来蹭课的户部主事员外郎们,苦逼何必要为难苦逼,人家有心上进是好事,多掌握些技能,总比被鸡蛋里挑骨头的林老头骂到屎要强。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贾环报出一串数字给低下人算,见大家的练习成果都还可以,随即宣布今天撒课,倒霉蛋们可以回家歇着了。
既然有养孩子的意向,他也逐渐开始调整作息时间,尽量在晚膳前赶回家。他自己上辈子孤苦这辈子挣扎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孩子也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白天他当差事忙,一起吃个晚饭总是要有的,再陪孩子说说话玩一会儿,用心教养总比养出个中二病患者给自己找麻烦强。绷起脸来做严父有徒昱呢,他不妨当个知心大哥哥,争取让孩子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