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暮光对待事情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规避系统,而且还很简单――不询问,不靠近,硬生生的切断自己一切可能跟其有关的联系。这样的方法让他逃过了很多不想知道的事情,不愿靠近的人,也同样因为这个方法并不知情五天之后何数站在机场等了又等,真正的摔掉了自己的手机之后负气前往美国麻省理工大学求学,而他自己,还是在几个月之后通过旁人知道了这个消息。
自此,两片大陆一片大洋,从此悄无声息,满目死寂。
何暮光没有用《春光乍泄》作为自己的课堂作业,他只是一个人又看了一遍那个电影,在何宝荣和黎耀辉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寒冷的深夜里在窄小的厨房中款款起舞深深相拥的时候哭出声来,在他们半夜十分轮番坐起来默默不语的凝视着对方的睡颜时静默不语。
〖 “一九九七年的一月,我终于来到了世界尽头,这里是美洲大陆南面的最后一个灯塔,再过去就是南极,突然之间我很想回家,虽然我跟他们的距离很远,但那分钟我的感觉是很近的,我答应阿辉把他的不开心留在这里,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讲过什么,可能是录音机坏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两声很奇怪的声音,好像一个人在哭。”〗
他的羞耻,他的心痛,他的自私,他想要求去限制自己求而不得,他想要追却不曾跨过千山万海,他的一切一切都告诉他自己――何暮光,你完了,你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你只能做一只没有脚的鸟。
〖 “准备去哪?”
“慢慢走,去一个叫乌斯怀亚的地方。”
“冷冷的,去干吗?”
“听说那是世界的尽头,有个灯塔,失恋的人都喜欢去,说把 不开心的东西留下。”〗
听说梦与现实难明
第二十二章
清晨。
何暮光终于从梦魇中醒来,他又一次梦到了七年前。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戳破又一回事。他当年的无状,要用多年的悔恨怅然来弥补。
他从床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将酒柜打开,取出一瓶白兰地。
……
何暮光坐在地上,晃了晃空掉的酒瓶,身体沦为理智与混沌博弈争斗的战场和奖励品,时而清醒时而迷蒙,可就在这之间,他的大脑忽然拼凑起昨天何数拥抱住时说的话,酒瓶落地轰然碎裂――
何数说:“暮光,对不起。”
对不起……
他这么多年最不愿听到只有一句――对不起。
何数站在何暮光的家门口连按了几次门铃都没有反应,他的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种焦虑和恐慌的情绪,指纹解锁后便打开门,然后又被满屋子的酒气差点熏了出去。
他打开灯来,客厅的地上背对着他坐了一个人,穿了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衣,周遭散落着各色洋酒的空瓶甚至是碎片。
他赶忙绕到前面去看他,连一句“你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都没来得及问出就被他手上被玻璃碎片所扎出的斑斑血迹刺得触目惊心。那血迹俨然已经干枯好久,呈现出一种灰败暗淡的色泽,连带着扎入其中的玻璃碎片凝固在手上,像是某种诡异的符号。
“暮光,”他叫了一声,对方才缓缓抬起头来,眸色极深,情绪晦暗不明,他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去分辨眼前的人,然后道了一句,“何数。”
何数不知道一晚上没有见,对方究竟为何而情绪失控至此地步,他小心翼翼的将对方拉起,离开满是碎片的危险区域,带到沙发上坐好,去拿昨天过来后看到的医疗箱。
他半跪在何暮光面前,动作轻柔的清理着上面的玻璃碎片和血迹。
何暮光低头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乌黑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梳向脑后,看着他雪白的衬衫紧紧的扣了最上面一颗扣子,看着他眉眼气清俊,好似洒满星屑的迢迢银河,仅仅是一丝余韵都能照亮宇宙万千。
“何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何数听到这句话,仅仅是动作顿了顿便继续清理着他手上的伤口。
何暮光并不满意这样的状况,酒精的作用从来不是让人陷入昏沉或者误以为自己更为清醒,而在于放大人的欲、望,让那些你平时不敢说出的,不愿说出的,难以启齿的情绪纷纷升腾起来,叫嚣着如同野兽般冲出身体。
何数没有防备的被何暮光拉住手腕,重心不稳地跌在地上,医疗箱被连带着砸落在地,医用酒精碎成寸缕,溢散在空气里。何暮光将何数紧紧的压在地毯之上,一双眼睛锁住身下的人,一步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将所有的情绪吐露――
“何数,你刚才为什么不回答我?在七年前,你明明就知道我对你怀抱是怎样丑陋的情感,你明明已经离开了七年,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何叔沉默不语,他分明有想说的,可以说的,该告诉他的千言万语,此刻却出不了声来。
何暮光的睡衣散乱,极大的领子露出左肩已经胸前的大片肌肤,黑白映衬着惊心动魄。他整个人撑在何数的身上,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用目光细细的描摹着何数的面容,像是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天,电影的细微声响消失不见,昏暗的环境下,他只能看清那人的脸――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勾画起一道极美的涟漪,皮肤在光线间白的过分,鼻梁挺拔着,淡色的唇却有一种妖艳之色。
过去与现在交相辉映,虚拟与现实停滞不前。
他身体中燃烧着的那一把火,透过七年的兵荒马乱在此刻发出灼人的热度。他勾起嘴角,舌尖在唇边近乎于色、情的舔了舔,可是说出的话,就透出一种哀伤和痛苦的意味,是王尔德笔下荆棘鸟浴血的歌唱。
他一字一句,“何数,我完了,现在……你也完了。”
唇齿相接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姿态和近乎于蛮横的力度,很快便有血腥气流淌在交换的唾液里,像极了昆丁塔伦蒂诺的暴力美学。
何数任凭身上的人对自己任意妄为并没有半丝反抗的力气,刚才对方质问的话语,在他的脑中不停的回荡着。
何暮光解开对方的衣领,咬上锁骨,又突然像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般呜咽,泪水溅落在他的肩头,如同火星一般烫。
何数听到他带着哭腔的说,“何数,你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何数找到了之前那些质问中他唯一的开解自己的理由――他喜欢何暮光。
他翻身将对方压在身下,然后近乎于虔诚地吻上对方的唇。
何数将陷入昏睡的何暮光拦腰抱起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有些无奈垂眸凝视了半天,没想到自己会见识到亲着亲着就睡着的人。他走出去拿起扫帚去清扫满地狼藉,玻璃的声音清脆且吵闹,让他心情也沉浸在那场激烈的亲吻中不曾出来。
他将地上散落的书籍捡起,打算放到靠墙的书柜里,却在打开的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横放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小题狂练》《高考必刷题》《一遍过》,每一本都是函数专题,而另一边数学杂志整整齐齐地竖着摆放,《MATH》《MathematicalReviews- MR》《Annals of Mathematics》《Acta Mathematics》《JAMS》,期刊号都是他发表的那一期。
何数拿出一本,夹在里面的白纸滑落,是何暮光一笔一画认认真真的翻译。何数沉默,握着书页的手缓缓收起,忽然想起许临端昨晚说的话,“何数,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到这里反而不明白了。他在乎你,爱你,比你想象的要深的多,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不敢告诉你,害怕被你拒绝,害怕连朋友都没的做,害怕彻彻底底地失去你。你明明也在乎他,为什么不挑明了,给彼此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他说:“临端,我会给自己一个结局,我会告诉他,我喜欢他,我爱他。但是他的结局让他自己给自己。我们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主宰别人的命运,哪怕那个人把你当成命运本身。”
何暮光醒过来的时候大脑一片混乱,记忆悉数涌来没轻没重。他费了好大劲才将它们理顺――他喝酒了,他表白了,他亲了何数,何数亲了他。那之后呢?
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他料想自己肯定是断了篇,只好通过十八禁的脑补来完成推论――何数睡了他?如果真是这样,他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多限制级的爱情动作片他也不能白看不是。他睡了何数?这件事情不可能的概率就像是他灵光一闪然后找到了黎曼猜想的错误之处。
于是乎,何暮光很自然的推导出他俩之后什么都没发生,简直是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关系。
他听到外面的声响,悄咪咪的从床上下来,在落地镜前将凌乱的衣衫又往开扯了扯,自觉形象优秀到足以去承担各色色、诱任务让男男女女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然后轻手轻脚的出去。
可惜,何暮光的计划在看到何数的动作后彻底烟消云散,对方坐在沙发上,茶几边放着几本《MATH》,手里正拿着他的翻译。
“……”他忽然升起一种上学时期被老师检查作业时的恐慌感,尤其那份作业,还是自己认认真真写的,却还可能得到一个极差的成绩。何暮光一点一点的打算在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挪回房间躺好装睡以避开可以预见的悲惨局面,就听到何数头也没回地道:“起来了就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