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存在这样的审美,女子也就罢了,只要你不是病弱美人,多多少少还是能养出肉感来的。可是,男子都习惯往自己的脸上扑粉,更有甚者,每逢出门,还要抹上一层浅浅的口脂。贾琳出生那会儿,因为周姨娘不得宠,直到七八个月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自己的便宜父亲——之前虽有洗三满月的流程,但隔着那么多人,再加上婴儿眼睛也没发育完全,谁知道自己的父亲坐在哪里——一看到那张扑着粉的严肃脸,他一口奶憋在喉咙里,只差没吐出来。若不是那张脸上还留着胡须,只怕贾琳第一眼就把自己的便宜父亲当成传说中的太监了。
如今,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一二年了,贾琳虽然已经习惯了周围的人做这样的打扮,有时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甚至还不得不感慨,还好自己生来就长得白,否则少不得出门的时候也要被迫擦粉——他明明很怀念自己前世蜜色的肌肉啊——但说句实话,贾琳一直都是更喜欢看秦恕这样的。虽年岁上欠缺了些,秦恕还没有完全长成,但日后绝对是男人味十足的汉纸啊!贾琳真心羡慕秦恕的长相。
贾琳到了白云庄的时候,陈平正在劈柴,看到自家少爷和自家弟弟,陈平显得很激动。不过,他也是守规矩的,而且很明白自家少爷来这里的目的,立刻先放下斧头行了礼,对贾琳说:“少爷,小师父此刻在后山。”因着秦恕在年岁上比陈平还小些,所以陈平一直都是叫他小师父的。
贾琳把小七和陈安都丢给了陈平,便晃悠悠地去了后山。后山其实不是山,至多只能算得上是比较高大的土坡,这里有条小溪,源头就在后山上,这附近的灌溉有些是靠水井的,更多的却是靠着这条小溪。贾琳很快就走到了秦恕固定练武的地方,远远就看见秦恕光着上身,用帕子汲了溪水,擦着自己身上的汗。虽然已经是五月末,但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本来就比较凉,再加上秦恕刚运动过,这样其实对身体不好。
贾琳看到这里,一股老妈子之魂立时附体,快走了两步,见秦恕警惕转身,才唠唠叨叨地说:“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样容易着凉,你别认为自己身体好,就不把这个当回事,真生病了,可有你受的。”贾琳自己不爱喝中药,跟苦汤子似的,连带着认为旁人也受不了这样的苦。
秦恕见是贾琳,又回过身去,将帕子拧干,擦去身上的水滴,才拿了挂在树枝上的衣服。等他整整齐齐地穿好,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秦恕这才问道:“你怎么来了?”贾琳被家里嫡母赶到庄子上来念经的事情,秦恕也是听人说过的,但现在算算日子,还没到那个时候。
“家中有事,我要去扬州一趟,只怕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回来了。我来一是想和你告个别,二是想把陈平领回去。你也知道我身边得用的人不多,此次出门,我心里有几分惶恐,陈平虽然没有完成学成,却也比一般人得用一些……等明年,我归家之后,我再把他送来。”贾琳有些低落地说。他自和秦恕相识以来,还没有分开过那么长时间呢。如今一想,这也是自己认定的同伴之一,就此分开竟有些伤感。
秦恕正在把地上捆在一起的柴禾往背上背,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说:“怎么就要出远门了?”
“走亲戚而已,府上嫁去那边的姑奶奶有了喜讯,长辈们便叫我去探望探望。”
“这一去扬州,走得慢些,来回也不过是两三个月,怎么还要等到明年开春?”秦恕又问。
贾琳低着头玩着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这是周姨娘给他绣的,如今已经有些旧了,里面装了保平安的符纸,是周姨娘在佛前念了足足三个月的经才求来的。贾琳原本就不爱荷包这等鲜亮的物件,但因为有周姨娘的心意在,这个荷包就一直留着,时不时也会拿出来戴戴。贾琳语气恹恹地答道:“我姑父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当年考上了探花,学问最好不过了,父亲便叫我跟他时间长些,好让他能指点我的学问。”
“如此也好。”秦恕这话说完,就不做声了。
贾琳嗯了一声,跟在秦恕身后,往庄子里走去。秦恕背上的柴禾最起码有七八十斤重,他似乎家境不大好,每日砍那么多柴,自家只留用一小部分,绝大多数都是要拿去卖的。先前有一次,贾琳还执意要帮秦恕背半路,结果他现在的小身板可不比前世,柴刚上背,他就差不多趴下了。正是因为这样,贾琳如今虽也心疼秦恕小小年纪就要这般操劳,但也知道,自己在这上面着实帮不了他什么。要说银子,贾琳外面属于他自己的那店子也不过才盘下来两三个月,在这之前,贾琳自己也是穷得叮当响。有时候,在王夫人的手下讨生活,其实不比秦恕容易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贾琳没有直接将陈平领回去,只是和他定下了时间日期,只叫他到了日子,自己去码头上报道。
一转眼就到了出门的日子,临走前,贾琏还塞了一百两银子在贾琳手里,偷偷对他说:“想来婶子是没给你多余的钱财的,叔父也想不到这上头去,爷们在外面,身上没点银子着实不像样子。这也是你嫂子的心意,你只管拿着,到了扬州,若是想要林府中的人高看你一眼,你也是少不了要打点的,别小气了去。”贾琳捂着钱袋子,看着贾琏那真诚的目光,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歉疚。可以说,他虽然一直都有意无意地在为贾琏着想,但出发点却更多是为了自己,若不是想要在这府里给自己找一个同盟,他哪里还会这般对贾琏?很多时候,与其说他是在提点贾琏,不如说是他在利用贾琏。说到底,贾琳对于这个时空的人实在是没有多少归属感。除了周姨娘之外,他将红楼梦这本书里出现的所有的人都分成了两类,可利用的,不可利用的,他更多的时候都在冷眼旁观。只是,如今钱袋子放在手里,沉甸沉甸的,贾琳的心也跟着沉甸甸了起来。
此去扬州,贾府将一整条船都租了下来。贾琳刚到码头,就看见陈平远远地对自己招手,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奇怪。陈安为人稳重,陈平这个哥哥自然就更稳重了,说真的,在陈平脸上看到这种挤眉弄眼的表情,着实难得了些。贾琳周围还有贾府的下人跟着,便让陈安过去探探消息。陈安回来时,脸上也带出几分喜色,悄声对贾琳说:“少爷,秦公子和我哥一块儿呢,也是要往扬州去的。若是方便,他便偷偷先登上我们的船去了。”陈安见过自家少爷昨日的沮丧,知道少爷心里有些不愿和秦公子分开,如今这事儿巧了,少爷指不定有多么高兴。
贾琳果然是高兴的,点点头,陈安便立即去回了陈平。
贾琳虽是庶子,但是这番去扬州,他是众人中唯一的主子,因此他在船上的房间是最好最大的。等贾琳上了船,秦恕果然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这世界的功夫比不上小说里那么出神入化,习武有成的人最多不过是比一般人耳目清明些,跳得更高些,跑得更快些。秦恕能偷偷避过旁人,上了这条船,也能看得出他的本事。贾琳让陈平和陈安在外面守着——小七去林多那里攀交情了——关上房门,凑到秦恕身边,好奇地问:“你这番也要去扬州,可是有什么事情?还有,为甚要这般偷偷摸摸的,你可是逃出来的?”秦恕是白云庄里某个护院的儿子,这时候有钱人家的护院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秦恕能在白云庄里生活,贾琳下意识就认为他约莫也被卖身契束缚住了,这一旦自己任意离开,可就算是逃奴了。
“有……有事在身。”秦恕含糊地说。他见贾琳面上都带出了笑意,知晓贾琳是因为看到自己而感到开心,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怎么说呢,竟然有些欣喜,连带着耳尖都红了几分。
贾琳体贴地没有问秦恕是要办什么事情。贾琳到底是有前世经验的,纵然秦恕比他高好些,他也只把秦恕当成个孩子来看。他很清楚,秦恕是个怎么样的人,也许这会子没有明白说明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要下扬州,但必然不是为了什么为非作歹的坏事。这就够了。性格简单和身世复杂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因果关系。贾琳愿意和秦恕相交是因为秦恕的性格,并非是他隐而不言的身世。
说到底,贾琳自己是个薄凉到有几分自私的人,推己及人,他很能理解他人人性中的自私和防备。他和秦恕是朋友,但还不到双方共享秘密的程度。如现在这般,在船上分给秦恕半间屋子,若算得简单些,不计较那些情分,也不过是叫下人多送一份饭的事情。
但贾琳心里到底是欢喜的,他第一次见到秦恕,秦恕不过才七岁,像只冰做的小刺猬,虽是沉默的,却冷不防将人刺得心口直疼。
问他是谁,只沉默不语。
再问他母亲在哪里,只说去了。
又问他父亲如何,却说,已经没了父亲。
那会儿,周姨娘院子里有个伺候的人出了痘,周姨娘和贾琳虽没有事情,可王夫人却还是封了院子,并将他们挪到了庄子上养着,明面上还博了个慈善的名声。庄子上,李家人经营了多年,他们对贾府忠心,却未必是忠于贾琳的。贾琳想要收服他们须得靠着自己的本事。那段日子过得虽不比在贾府中压抑,但到底不算快活。身子才六岁的贾琳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秦恕的。那以后,贾琳给秦恕送过吃食,送过被褥,甚至还送过周姨娘省下份例特意给秦恕做的冬衣。虽然此后三五年中,贾琳轻易出不了贾府的门,直到去了国子监,被王夫人时不时打发到庄子上来念经,这才又见了秦恕,但在贾琳心里,如今这个比自己还高了的秦恕却是由自己从那么瘦小的一团养成的,是属于自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