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正说着话,周瑞家的少不得又顺着王夫人说了好些哄她开心的,结果,外屋脆生生地传了一个丫鬟的声音来:“琳少爷来了!”
来了又如何,王夫人只让周瑞家的出声,只说她还在歇息,吩咐贾琳继续在外屋候着。这里是王夫人的正屋,王夫人没有说让贾琳坐下,在她“小憩”的这段时间里,贾琳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外屋站着,这相当于是变相的体罚了,偏偏王夫人在小憩呢,你能说她做错了?王夫人看完账本,估摸着贾琳站足了一个多时辰,才装作刚起身的样子,命人梳洗。结果,当她走到外屋来时,贾琳正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朝着她笑呢!
两个男子成亲,如果是行入嫁之礼的,那么其实和男女成亲是一模一样的,无外乎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过程。但如果,行的是并娶之礼,因为成亲双方是平等关系,这个过程就大不一样了。其中,就有出族、入族一说,一般都是入族的。拿贾琳和秦恕来打个比方,如果是入族,那么他们要互相入对方的族谱,也就说,秦恕首先是镇南侯府的人,但成亲之后,他也算是贾府的人,在贾府得到的待遇是和贾琳一模一样的,而贾琳这边也一样,他首先是贾府的人,但也成了镇南侯府的人。简单地说,就相当于双方长辈多了一个亲儿子一样。但是,有了入族,却也有出族这一说。因为并娶者无子嗣(就是让女人给你生孩子,也只是庶子,而庶子不袭爵不承嗣),这就相当于是绝户了。出族的意义就在于此,反正你这一支日后都不会延续下去了,那干脆在你成亲的时候就把你从族谱中剔除掉。也就是说,如果到时候是出族的,这意味着,等成了亲,秦恕不能再算是镇南侯府的人,贾琳也不能算是贾府的人,他们两个日后就算是没有家族宗室的人了。
没有了宗室族人,就意味着独木难支。王夫人相信,就是贾琳日后真来个三元及第,她作为王家的女儿,贾家的媳妇,照样还是能压得他出不了头。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王夫人如今提起贾琳的时候十分不屑,对她而言,贾琳已经彻底翻不了身了。贾琳这次来,王夫人也只当他是来求自己的。结果,就是这个她认为已经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贾琳,却直接挑衅了她的权威,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刺眼。
王夫人和贾琳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糟糕,这两个当事人是一清二楚的。但就是这样,贾琳以往在面对王夫人的时候,还是恭恭敬敬的。因为,庶子和嫡母之间的战争,嫡母是占尽了优势的。只是,此刻,贾琳仿佛把自己身上那张套了整整十二年的谦恭温顺的狐狸皮给扯掉了,他的笑容十分恣意,看到王夫人从内屋走出来,连身都没有起,只是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声:“母亲。”
王夫人简直被他的态度给气到了,冷冷地道了一声:“放肆,这就是你身为儿子的教养?”
“母亲说笑了,儿子的教养自然是极好的,毕竟都是母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呢。”贾琳佯装羞涩地一笑,“尤其是大姐姐,虽然是入宫做宫女去了,但甫一入宫就有了品级,这可不就是说明,咱们府上的规矩是顶顶好的,教养出来的儿女也是顶顶好的呢。”他这话明面上是在夸奖元春,但其实就是在戳王夫人的肺叶子。是啊,元春的确入宫了,当堂堂大小姐入宫是去做宫女伺候人去的,可不是一个笑话么!
王夫人气得手指直颤,可没等她骂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贾琳又立刻起身,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然后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母亲,我呢,此次前来的确有些事情要和母亲商量,事关大姐姐声誉,母亲你看……”他意味深长地朝周瑞家的和另外几个伺候的丫鬟看了一眼。事关元春的事情,就是王夫人不相信贾琳真能说出一二三来,但是她还是让几个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却留了周瑞家的在身边。主要是,王夫人怕贾琳是故意让她把人差下去的,留个周瑞家的,也是怕贾琳万一气急败坏狗急跳墙,把她给伤了。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三个人,贾琳没有看王夫人,直接又挑了个位置坐下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扬了扬,道:“母亲,你为了大姐姐的前程,把我嫁给了一个男人……这事儿呢,我也不怪你,毕竟大姐姐是嫡出,可比我这个庶出子精贵好些呢。但是,既然行的是并娶之礼,我没有入清籍,那这十分之一的家财……这纸上的东西,我命人暗中抄了千百份,若是家里的安排不合我心意,那只能贴得到处都是了。”
周瑞家的心头一跳,乖乖,听琳少爷这话中的意思,他竟然知道那桩婚约的事情。夫人和老夫人瞒得这么紧,也不知道琳少爷是从哪里获知的。看样子,琳少爷也是不能小瞧的呢……心里瞬间转过这些七七八八的,手上却动作飞快地接过那张纸,也没敢看一眼,直接递给了王夫人。王家的女儿是不识字的,但因着要看账本的缘故,嫁到贾府这些年,王夫人也认得了几个。贾琳见她的目光落在了纸上,主动解释说:“母亲,这上面写的,是某个府里贪图富贵的事儿,明明嫡女有了婚约,却将她送去宫里博富贵,又将庶子代了她原本的婚约嫁出去……”
“荒谬!”王夫人颤着手指,将那张纸摔在了桌上,手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贾琳,道,“你从哪里弄得这些假消息来,还敢以此来要挟长辈……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呵,要我说,这都是你因这门婚事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捏造的呢!”
☆、第三十六章
“母亲,咱们贾府让有婚约的女子参加小选,那就是欺君之罪呢……这可比我这个不忠不孝的判语严重多了。”贾琳见王夫人怒了,也不恼,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听说,刘贵妃这些日子睡得不怎么安稳。贾女官擅琴,仙音袅袅,先前在凤仪殿伺候的时候,贵妃娘娘就爱听着她的琴音入睡。七皇子最是仁孝,他若是知道了这个,定然是要把自己府里的贾女官送还给贵妃娘娘的。唉,这么一来,少不得贾女官还得回到凤仪殿去。但回了凤仪殿,也不一定能入了……皇子府的(贾琳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三)。母亲,真真假假有什么好探究的,只要弄得人尽皆知了,就是假的,大姐姐的前程也要跌到尘埃中去了……更何况,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母亲最是清楚的,不是么?这事儿但凡传出去了,谁相信婚约原本定下的是我呢?那先镇南侯又不是个傻的,给自己嫡出的孙子定下个庶子媳妇?怎么说,也是大姐姐那嫡女的身份更匹配一些啊。就是先镇南侯再不满意闵柔公主这个前儿媳,他也犯不着如此作践人家吧?母亲也别想把我关了起来,我的人手都藏在贾府之外,若是我不见了踪影,这些写了真相的纸张也要贴得到处都是了。你也别拿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句话来拿捏我,反正,我都要和个男人过日子了,手上再不捏点钱财,可就真真活不下去了。既然这样,脸面有什么要紧的?反而是大姐姐,她的前程可耽误不起呢!名声好了,大姐姐才能更进一步;名声糟了,就只能在凤仪殿做一辈子宫女。母亲,想着大姐姐那孤苦伶仃的模样,我都有些不忍心了呢。我也不贪心,只要这十分之一我该得的家财,等并娶之礼成了之后,一出族谱,就再不相欠了,您说呢?”
周瑞家的在一边使劲地缩着肩膀,以求弱化自己的存在。她很清楚,如今是琳少爷占了上风的,待琳少爷走后,只怕夫人还要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她就知道琳少爷不是个简单,她就知道!否则,去年也不能让琳少爷考出一个小三元来!周瑞家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来,那会儿,琳少爷也不过才三四岁,因为珠大爷就是四岁的时候开蒙的,周姨娘便在政老爷面前提了一句,也想要给琳少爷开蒙。周瑞家的便奉了夫人的意思,去周姨娘屋内传话,叫姨娘日后少搞出些花样来,说什么琳少爷那就是地上的泥,珠大爷才是天生的云,这是不能比的。结果,琳少爷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那目光将周瑞家的吓到了……这事儿存在周瑞家的心里这么多年,她原本以为自己看错了,如今想起来,那笑容就和琳少爷现在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在这个时候,周瑞家的反而比王夫人看得更明白些,知道这若是一朝踩不死贾琳,日后定要反受其害。
王夫人直接攥起手边的茶盏,朝贾琳丢了过去。她就知道这是个灾星,就是来讨债的!如果不是灾星,她当年明明给周氏那贱人下了不孕药,这家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王夫人恨不得当初能将贾琳掐死在尿桶里!瞧着贾琳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王夫人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长辈赐不能辞,就是挨打也得受着,但是如今大局已定,贾琳没有必要继续“孝顺”了,所以当王夫人将茶盏丢出来的时候,他直接晃了晃身子,避了开去。茶盏打在他的衣摆上,人没有感觉到痛,但衣摆湿了,沾了泡开了的茶叶,十分难看。贾琳低着头朝自己的衣摆看了一眼,啧了一声,叹道:“母亲,这又何必呢,过会儿我这样子走出去,那也是您面上不好看呢……我如今可是要成亲的人了,我若是狼狈地从贾府出去,那也是贾府的笑话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贾府对这门亲事有所不满,存心要寻镇南侯府的晦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