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懂什么。在你看来,难道诸如谨语、少言、慎心、思行什么的才算是好名字?你少爷我虽也想成为君子,但到底还是活在这红尘世俗中的,自然也爱这世俗之人讲究的福禄寿全。名字嘛,不过是讨个好彩头罢了,你真去细细追思,反而就落了下乘。”贾琳这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他心里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要他来说,什么袭人晴雯的还不如珍珠玛瑙来得好听喜庆。
林如海听说这一桩的时候,反而大笑,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这正是君子坦荡呢。”由此可见,林如海这个人还是很真性情的,欣赏一个人时,便觉得他怎么都是好的。
第二日,贾琳便见了贾敏。本以为贾敏就是身体不好,也不过是体虚气血弱了些,但在这样的人家,血燕人参是不会断的,只要好好养着,纵然有些憔悴,也不会太过了。可是,等见到了贾敏,贾琳却大吃了一惊。这已经是六月初了,屋子里的角落里竟然还点着火盆,贾敏也许是为了见客之礼,没有全躺在床榻上,反而是让一个老嬷嬷靠着,半坐在床边。她脸色苍白,即使擦了粉,依然显出病态来,整个人就是瘦,贾琳无意间瞥见她的手腕,只觉得细得都要断了。但是,这样的贾敏依然是美的,只是这种美丽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感觉。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这才不到两个月呢……还有八个月才能生产,贾琳总觉得,贾敏似乎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他只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就起身告辞了,实在是不能在这个屋子留太久,免得累着了贾敏。至于林仙子,她虽养在贾敏的院子里,这回并没有抱出来见人,贾琳没有见着面,心里倒也不觉得十分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从贾敏所住的院子走回来的时候,贾琳远远就看到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女人,身前身后总共跟着四个丫鬟,那妇人穿着宽松的衣服,手还搭在肚子上,一副精贵的模样。贾琳大致能猜出来她是谁,便止了步子,对跟在他身后的福儿说:“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府上内眷。我这就退回到敏姑姑的院子里避一避,你待她们走后,再来寻我,我好回听松阁去。”原来那妇人正是府上的姨娘。贾琳虽是小辈,但到底已经十二了,再在内院见到林如海的姨娘并不好。再说,贾琳如今是客居在林府上,他能见贾敏,是因为他是代表贾府来的,又是贾敏的侄子辈,不说这些,就是贾敏原本就是府上的女主人,见客也本该是职责所在。可姨娘最多只能算得上是半个主子,是没有见客的资格的。
更何况,贾琳曾向福儿和禄儿简单询问过府上的情况,他很清楚林如海的姨娘都住在西院,离这里隔着大半个花园。而这里离贾琳所住的听松阁已经不远了,听松阁靠近外院。贾琳才不相信那姨娘随便散散步就能散到这里来,只怕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的呢。如此一来,贾琳更不愿意和那姨娘有正面的接触,便索性直接将这事儿小题大做了,大张旗鼓地避开了去。就是旁人也说不出贾琳一句不是来,反而要说他守规矩的。
贾琳手中攥着贾琏给他的人物关系网,很清楚,这位怀孕的姨娘原本是贾府中的私生子。她是贾敏的陪嫁丫头,早几年就被贾敏安排给林如海成了通房,年岁上不比贾敏小多少,如今也快三十了。而她直到如今才有了身孕,多多少少能说明贾敏对她也是有防范的。这次从贾府过来的婆子里,有一个正是这位姨娘的嫂子。而这位姨娘的老子娘虽然是在贾母的手里攥着,如今在金陵守着祖产,但是她有个哥哥却是贾政早年的长随。贾政不通庶务,王夫人手段又高明,指不定这姨娘的哥哥嫂嫂如今是谁的人呢。贾琳原本就对王夫人生了疑心,这么一来,自然更要避着这位姨娘走了。
就如贾琳所认为的那样,这位姨娘直到如今才有身孕,她肚子里的那个原本就该是贾敏的备胎。如今贾敏又有了身孕,想来这姨娘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在府上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虽然说,现在还不知道这两人怀得分别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这姨娘想要铤而走险……或者说,若是有人怂恿这姨娘铤而走险……贾琳才不去做那个冤大头呢。
退回到贾敏所住的院子,贾琳倒是很识趣地没有再去打扰贾敏,只和一个管事嬷嬷闲聊了几句。禄儿是个有眼力劲的,知道自己的卖身契如今在贾琳的手里,倒是一心为贾琳着想,知道有些事情主子不方面说,她这个做丫鬟的便该冲在前头,因此略略将路上遇到姨娘的事情给说了出去。禄儿倒也没有说那姨娘的坏话,只是强调了贾琳须守礼才避开的,如此一来,倒是隐约显得那姨娘不懂事似的。管事嬷嬷都忍不住多想了一些,贾琳遇见姨娘的地方到底靠近外院,倒显得是那姨娘故意在那里等着贾琳似的……一时之间,这管事嬷嬷也皱了眉头。
贾琳见状佯装不高兴地瞪了禄儿一眼,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初来乍到,这内院,除了我现在住着的听松阁,也就来过姑姑所住的正院,因此当时一时慌张就避到正院来了。好险没有惊动姑姑,否则我是该万死莫辞了。”
这管事嬷嬷是贾敏身边的老人了,很得贾敏的信任,如今听到贾琳如此说,心里十分欣慰。只是,贾琳说得没错,他这是第一次来林府,看他的样子也是个规矩懂事不逾越的,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什么麻烦,那姨娘若真打算候着贾琳,她又是为了什么?毕竟,贾敏出嫁的时候,贾琳还没有出生,她身边的丫鬟怎么也和贾琳牵扯不上关系啊?
人啊,就是不能多想,一多想,就容易阴谋论了。
等贾敏觉得身上轻快些的时候,这管事嬷嬷寻了个时间把事情和贾敏如此这般说了。贾敏不屑道:“我原看她是个老实的,这才想要给她个恩典,却没想到,肚子里的那块肉还没有下地,她如今就算计着要给她儿子拉拢人脉了,许也是听说了琳哥儿小三元的才名呢……只是,琳哥儿到底是我侄儿,和她一个下贱奴才有什么关系?好在琳哥儿知礼,没有平白堕了自己的身份。嬷嬷你是知道的,当初,还在娘家的时候,我和我二哥最亲,一直就知道他是个端方守礼之人,如今看琳哥儿的教养,这才是我们国公府的气度呢……”她原本因着贾琳庶出的身份,对贾琳淡淡的,只这一事儿,却显出贾琳的好来,贾敏便命人开了自己的私库,又给贾琳送了好几块上好的砚台去。这其实也源于贾敏从小受到的教育,贾敏是贾母最宠爱的女儿,贾母说不得也盘算着要指着这个女儿得那泼天的富贵的,谁知道一场赐婚……这些按下不提,但贾敏的确是贾母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又很以自己国公府的出身为荣,身上自然有才女和贵女的清高。她虽和王夫人不睦,知道贾琳的存在很是膈应王夫人,但先前到底也不愿意因这种私人恩怨,平白抬了贾琳起来。
到了晚上,贾琳就听说,那碧溪姨娘被赐了恩典,只叫她在自己屋子里养胎。这是被禁足了?贾琳淡淡地笑了笑。他如今已经知道,林如海将贾府来的众人都安排到了东院,因为领头的赖嬷嬷病着,林如海便以贾敏身子弱,不能过了他们的病气为由,免了他们的探视。不管这些自视甚大的贾府人心中如何埋怨,这里是林府,主家的安排他们也得受着。
林如海依旧是忙,白日里难得见到他的面。贾琳每日除去问安的时候,多待在听松阁内。林如海的书房,贾琳是不方便去的,但林如海却也让林忠特意给他送了好几本书过来,上面都有林如海自己的批注,若是有看不懂的,只管在晚饭之后去问林如海就是了。如是这样,林如海心中却觉得很内疚,觉得到底还是耽误了贤侄的功课,只是,临时的师父不好找,这半途往学院送吧,有些品格的书院都是中途不好收人的……林如海免不了在心里说了贾政这个二舅兄做事不靠谱,说把儿子丢过来就丢过来了,那信只比贾琳早了三五日,若是能早三五个月,指不定也能请得动大儒来给贾琳讲课了。如今,倒是让林如海自己觉得尴尬。
索性,林如海让自己的一个门人名叫潘杰的,和贾琳见了面。潘杰这人,年岁三十上下,不知道是不是早年辛苦的缘故,人显得极为老成。他的衣着不甚讲究,皮肤粗黑,乍一看不像读书人,倒像是街上寻常可见的贩夫走卒,只是一双眼睛却很锐利,叫人一看,就觉得他这个人是极厉害的。潘杰算得上的林如海的智囊,学问是极好的,世事也通达,只是左手生而六指,视为不祥,不得不弃了科举之路。承蒙林如海不弃,留他在身边做了门人。俗话说,以士之礼相待,怎能不经死相报?是以,潘杰对林如海很是忠心。林如海能介绍他和贾琳认识,其实对贾琳已经是很高看一眼的了。贾琳自然知道这个,心中微讶,面上却不显。
林如海以为贾琳的学问已是不错的,若是能和潘杰学些人情世故自然更好。潘杰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在见到贾琳时,没有和他谈经论诗,只问:“今有一家人,长子有疾,嫡子以逝唯留一幼子……问,谁可在家主百年之后,执掌家业?”这明显是在说如今的夺嫡之事了。潘杰的语速不快,态度怡然,仿佛只在说些寻常小事似的。贾琳若真的只有十二岁,就该为他话中映射天家之事感到慌张,可偏偏,贾琳再世为人,对待这个时代的皇权,并没有觉得那么传承自天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