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森林 (Dilemm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Dilemma
- 入库:04.10
他讨厌别人和向海讨论他听不懂的问题,讨厌别人和向海玩他学不会的篮球,讨厌别人邀请向海去他不喜欢的派对,讨厌所有靠近他的“正常人”。
他仗着他们竹马的关系,仗着他身体的小秘密,颐指气使地要向海只围着他转,和他绑定在一起。
他不敢回头,案板上碎成一小截一小截的葱都变成了向海的脸,混杂着鄙夷,厌恶,嫌弃,所有不堪的情绪。
“团团,”向海的手从他身后伸过来,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觉,“不切了,休息一下。”
“哥,对不起。”
向海的手一顿,继续把刀收了回去:“不是你的问题,我以为他真的是你比较要好的室友,不想让你尴尬,才和他搭话的。”
“我讨厌他。”
“我知道,没关系,我不会再和他联系的。”向海的手搭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不舒服的话,先去床上躺一下吧。”
“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不会的,团团没有病。”
“不,我有病,你知道的。”陆见森抓着向海的衣领子,把他怼到墙上去,近乎于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可那是我想要的吗?我不想变成一个正常人吗?这是我能改变的吗?!”
向海蹲**来,任凭陆见森发泄着情绪,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和刀割一样剌在他心头,疼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是冷静地把他抱回到他的房间里去,把人放回到床上。
“团团,你没有病,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有病,那你为什么要走?”
陆见森裹着被子,声音被堵着听不清楚,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向海闭了闭眼,他想了很多那些天发生的事情,最终挑了最简洁明了的一把刀,缓缓开了口:“我和你姐姐,订婚了。”
房间里一阵长久的沉默,向海看着陆见森坐了起来,脸上没有表情,他没有哭闹,就是安安静静地坐了起来,朝他说了一个字。
“滚。”
第九章 四千米
陆见森知道,他和陆嘉禾之间的距离,是他穷尽所能都无法填补的。
陆嘉禾生得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柔美,反倒带了点中性的感觉,个子高挑,成绩又好,办事也爽快。
小时候总有客人打趣他们俩,说两个孩子性格和性别生反了,这种时候陆嘉禾会笑着略过话题,他却会一摔杯子,砸着门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有时候他甚至会生出一种怪异的情绪来,他会想,为什么这个家有了陆嘉禾,还会要他。
他不仅身体上有缺陷,还间接害死了自己母亲,懂事以后他就不再愿意庆祝自己的生日,毕竟生日的后一天便是母亲的忌日。
他还记得那一年他照旧办了个热热闹闹的生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庆祝,向海一家子也来了,父亲给他买了个大蛋糕,他戴着真的镶了钻的皇冠,坐在众人中间,像个小王子。
所有人都笑着,所有人都在庆祝他长了一岁,他闭着眼许愿,父亲握着他的手带着他一块儿切下第一块蛋糕,他吃得像个花猫,蛋糕剩下大半块没吃,大都被他们三个孩子当“炮弹”给玩掉了。
大概是玩太累了,他晚上竟是说着梦话醒了过来,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又觉得口渴,就扶着墙摸出去想要倒点水喝。
可他根本不用开灯,客厅里传来动静,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抱着扫帚去了客厅,却见父亲瘫倒在沙发上,面前全是空掉的酒瓶子。
电视闪着光,无声地播放着什么东西,他蹑手蹑脚地绕过去,想帮父亲把电视关掉,让他回去睡觉,却见电视里播放的不是什么节目,而是一些生活的片段。
女人穿着围裙,扎着马尾,站在灶台前做炒饭,肚子已经能看出弧度了。
她看到镜头的方向来,笑着来捂,举着锅铲作势要打,镜头黑了几秒,再出来画面,就是父亲从背后搂着她,捧着她的肚子,笑得灿烂。
陆见森放下了遥控器,他看了眼熟睡的父亲,缓缓坐到了地上。
镜头一转,女人的脸又出现在了画面里,这次应该是她拿着相机在自拍,她正对着镜头说着话,说了一会儿又转到另一个方向去,只见父亲在装着婴儿床,看起来好像不是对称的,他对着说明书比对来比对去,她做着鬼脸嘲笑着,父亲抬头看到这边来,大笑着要来关相机。
再来就是一个从背后拍摄的角度,她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肚子撑得很大了,她一边晃着,一边打着毛衣,手里拿着个话筒,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偶尔看起来还在唱歌。
陆见森揉了揉眼睛。
他认识这个女人,她在客厅里的结婚照里,在父亲的办公桌上,在父亲的钱夹里,在主卧床头柜的相框里。
但她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她的离开没有带给他很大的打击,大部分时候他只是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陆见森捂着冰凉的脚,揉了揉眼睛,他有些困,想叫父亲去睡觉。
但卧室那边又传来了声音,他像惊弓之鸟一般躲到了沙发后面,蹲下来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要躲,懊恼地挠着头,怕突然钻出来会吓到人。
来人只能是陆嘉禾,她熟练地收拾了桌上的一片狼籍,轻轻摇醒了父亲:“爸,去床上睡。”
父亲惊醒过来,坐起了身,看了眼电视,沧桑的声音迟缓地响起:“几点了,团团睡了么?”
“早睡了,都两点多了,你也快去睡了吧。”
父亲像是站起来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悠长的叹气声响起,陆嘉禾也坐了下来。
“爸,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团团看这些啊?”
“什么?”父亲没懂似的,好一会儿才应声,“他还小,又不懂,干什么要给他看。”
“团团不该知道他有妈妈么?”
“……嘉禾啊,不是这个问题,团团他……唉,太晚了,去睡吧。”
“爸!”陆见森听见那声叫,探了点脑袋出去,父亲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倒在了茶几上,陆嘉禾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又把他放回沙发上,“你等等,我给你去倒点水喝,实在不行,我去把被子拿来。”
“好,好。”
陆嘉禾急匆匆地往厨房走去,陆见森借着夜色没被发现,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不得动弹。
他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电视,画面转到了医院,晨光熹微,女人躺在床上,连着呼吸器,艰难地睁着眼睛。
他看见那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自己被送到了她怀里,父亲牵着女人的手,放在了婴儿握紧的小拳头上。
他其实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苍白得像张纸,身上牵满了仪器,但他又觉得他看清楚了,她捏着他的拳头,淡淡地笑着。
仪器上拉出了一条直线,视频被立刻切断了,房间沉入完全的黑暗里,陆见森听见耳边响起巨大的蜂鸣。
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后背一瞬间被浸湿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那个照片上的陌生女人产生了无形的联系,第一次把“母亲”和那个女人对应在了一起。
她叫林森,他叫陆见森,她是他的妈妈。
他呆滞地坐在原地,陆嘉禾已经端了热水过来了,电视发出白光,又开始跳回了最初的片段。
“谢谢你了,嘉禾,辛苦了。”父亲喝了水,把杯子放在一旁,“你扶我一把吧。”
陆嘉禾点点头,她把父亲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起来的时候有个小趔趄,但她掩饰过去了,摁掉了电视,父亲摇晃着走路,看着就很吃力。
两个人搀扶着回到房间里,徒留陆见森一个人在客厅里,沙发后面没有地毯,他坐得全身都凉,连身体里流的血都带着冰碴子似的。
他掐着自己的手,克制着自己的哭声,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让他在那一瞬间暴风成长。
那一年,他十岁,陆嘉禾十七岁,她和母亲度过七个年头,所以她能在晚上扶着父亲回卧室去,他只能躲起来,无声地落泪。
家里人总觉得他的自卑来源于对身体的逐渐理解,但只有他知道,那是一瞬息间的事,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体,把它看成一种诅咒,诅咒他没了母亲,诅咒他被无形地和别人划出界限,诅咒他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拿别样的眼光对待他。
他总是会想,母亲知道他是个怪胎吗,如果知道,他还会愿意碰他,愿意对他笑吗?
但事实上,他都没看见过母亲笑,只是他脑中可悲的臆想。
陆见森跳下了床,翻出了运动服,把手机扔在宿舍里,就带了一串钥匙,热了热身,出了门。
外头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加州的太阳毒得很,路边的大树又没几棵,那阳光丝毫没情歌里唱得那般浪漫,灼热地烧在他后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迈开步子。
跑步的时候,他才能什么都不想,累到步子都迈不动的时候,世界才会照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