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并非全是坏事。金光和他在一起,至少不会威胁到小倩,玄心正宗其他的门人有燕红叶挡着,更不是问题。
从月老庙出来,二人漫无目的的乱走。七夜有心领着金光避开可能遇到小倩的地方,金光则是默默的盘算自己的心思。
跟着七夜完全是凭着本能行事。
金光早已经发现了,如果没有七夜,自己就是正常的金光宗主。可是一旦见着七夜,自己往往身不由己的做出自己根本不会做的事。
譬如说主动出现在七夜面前,譬如说将七夜带到梦中出现过的月老庙,譬如说死皮赖脸的纠着七夜不放。
金光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要不见七夜就可以了。只要不见到七夜,不知道七夜的消息,心就不会痛,就不会指使自己去亲近他,去试探他。
带七夜去月老庙,他希望发生什么事呢?
可是金光知道该怎么办,却无法按照“正常”的意志去行事。
他唯一能克制的,不过是不要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罢了。
有时候,金光会猜想,是不是阴月皇朝对他下了什么诅咒,想用这种荒唐的型式消灭玄心正宗。
可惜七夜的反应证明这不过是他的异想天开。
也是,如果阴月皇朝真有那么神奇的力量诅咒玄心宗主,何必还去抢夺七世怨侣呢!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听从梦境的意念?还是……彻底湮灭某种可能的未来?
只不过是闪过后一个念头,金光便感觉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灵魂被人撕碎一般,悲哀绝望。
“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金光道。
七夜环视四周。“四处遍无人烟,吃什么?”
金光轻拂衣衫,倚着一株三人合抱粗的大树。“这是森林,随便打点野味。那不是有湖么,捉两条鱼也行。”
七夜一动不动看着金光。
金光纳闷:“还不去?”
七夜诧异:“你叫我去打猎捕鱼?”
金光想了下:“你会烤鱼么?”
七夜去捉鱼,金光在附近拾了枯枝败叶,挖了野姜也葱。还从鸟窝里顺了三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蛋。
金光将鸟蛋埋在火堆下面,掏出几个小瓶子。把一切布置好之后,才见七夜湿淋淋的走过来,一夕剑上串着两条鱼。
金光的目光从一夕剑移到七夜湿漉漉的衣服再移到七夜的头发上,水珠顺着发丝滑到脸颊。
七夜狼狈的别过头。他堂堂圣君,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从来没抓过鱼,怎么知道那鱼如此难抓。
金光没刺激七夜,把鱼取下来,开膛,刮麟,涂上姜汁去腥,上架,点火,一气呵成。七夜从来不知道鱼是这么做的,一边运功蒸干衣服一边饶有兴致的看金光处理鱼。“我祖上五代都是玄心正宗门人,五世祖表面是普通门人,实际上暗中领着监察密使之职。高祖拜在一位坛主门下修习玄功,后来死在一个树妖手里。曾祖天赋极高,为父报仇,只身闯入阴月皇朝,结果寡不敌众,最后与当时围攻他的十数个妖魔同归于尽。曾祖尸骨无存,连他死的情景都是后来抓住的魔宫门人招认的。那时候我祖父年幼,曾祖母亦是玄心正宗门人,母兼父职将我祖父抚养成人。祖父继承了曾祖遗志,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一生降妖除魔,济危扶困。四十五岁那年,阴月皇朝和玄心正宗大战,祖父为了探听消息死在当时的魔君手上。青年丧父,老年丧子,悲痛的曾祖母对我父亲便溺爱了许多。大约是父子天性,即便曾祖母不要求父亲秉承祖父意志,可是父亲仍然走上曾祖父和祖父的老路。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只有八岁,母亲接受不了,不到半年也郁郁而终了。我是被曾祖母和祖母养大的。十岁的时候,曾祖母去世了,临终前将监察密使的令牌传给我。剩下我和祖母相依为命。岂料我十三岁那年,你们魔宫跑出来个瘟魔,弄得好多的人都染上了瘟疫。祖母自幼习医,随着玄心正宗的其他门人一起去治疗瘟疫。后来瘟疫治好了,祖母却没了。”金光语气低沉,然而并没有多少悲伤憎恨之类的负面情绪。
烤鱼开始散发出香味儿,金光把烤鱼翻面,细细的撒上盐。
七夜哪有心情注意烤鱼,他竟一夕剑握在手中,提防金光的发难。
金光撒好了盐,抬眼看向七夜,淡淡道:“我从小就跟着成年的玄心门人四处私奔,除妖,降魔,驱邪……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过了不少,才练会了这么一手绝技,然后一步步从普通的弟子做到坛主,后来红河村事,又做了宗主。”
“我父王六道圣君,便是红河村一役死在燕赤霞手中。”
金光点头。“嗯,那年我十七岁,亲眼所见。”金光顿了顿,道:“我比你大十七岁……”语气中仿佛有某种挫败。
七夜对谁大谁小毫无兴趣,他关心的是——
“什么绝技?宗主不妨使出来。”说着他运功提气,拔出一夕剑。
“喏,这就是我的绝技,尝尝看。”
七夜差点被递到鼻子底下的烤鱼弄得岔气。
外酥里香,肉质鲜美。味道比魔宫的厨子也不遑多让。七夜恨恨的咬了一大口,连酥脆的鱼刺鱼骨也嚼巴嚼巴吞进了肚子。
“一条鱼不够,要不你再去抓两条我来烤?”金光道。
七夜面无表情的把烤鱼啃得只剩下脊骨。
“你……在生气?”金光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生我的气?”这里除了七夜就只有自己,也只有生自己的气了。可是为什么生气呢?他没有得罪对方啊!
“没有!”七夜道:“我们本来就是生死仇敌。将来刀兵相见,生不生气的根本毫无意义!”把那条鱼当做金光啃了,七夜也冷静下来了。
他认为,金光阐述自己的家史,显然是在为将来的决斗预热。
金光眸光一暗,低声道:“我从小便立志除魔卫道守正辟邪,所以对阴月皇朝从不留情,多少年来都习惯了……”
七夜有所触动,他缓缓道:“我也一样。我父王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是母后把我带大的。红河村一役,我父王,上一代的魔宫四贤,还有许许多多的魔宫精英都殒命于该役。还有我母后,在那一役,元气大伤又失去了丈夫,这二十年来,没有一日不被仇恨和伤痛折磨。从我懂事起,我早就知道我一定要为父王报仇!”七夜的语气从沉郁到决然,最后一句,更是充满了戾气。
金光默默的盯着火光。
七夜飞身一跃,落在高高的树枝上。树上猛然多了一个人的分量,枝叶颤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喜欢登高望远。
茫茫的天际,苍穹无限,每当心情烦躁时,望着茫茫远处,心里就会渐渐平静下来。
金光熄灭了火堆,倚着树身,也看向七夜所看的方向,漆黑的天空,错落的星子,无边无际,没有终点,没有尽头,就像茫然的未来,就像虚无的宿命!
第09章
次日一早,七夜和金光就着冰凉的湖水擦了把脸,七夜便要去抓鱼。金光从昨晚的火堆下面掏出鸟蛋,和七夜分吃了。
森林很大,金光和七夜没有用法术,徒步而行。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可能这一刻往西走,下一刻心血来潮又往东走。走累了便坐下休息,渴了有泉水湖泊便捧来解渴,没有便收集露水,饿了七夜便打猎,金光烹制。吃腻了烧烤野味,森林里还有蘑菇野菜,金光作为宗主令阴月皇朝闻风丧胆,做厨子也不差。
一连四五日,两人都在森林里晃悠。
这日的午餐是金光炖的野鸡蘑菇汤。野鸡是七夜抓的,蘑菇是七夜采的,连柴火也是七夜拾的。
“我从来不知道抓只野鸡也这么麻烦,比你的门人还警惕,我稍一靠近发出一点点动静就会把它们吓跑,不用法术的话还真很抓不住。我有点佩服那些靠打猎为生的人了。”几日同行,七夜对金光也没那么疏离了,毕竟偌大的森林只有他们两人,人都是群居动物,需要交往说话的对象。
七夜决定,在这远离红尘的短暂和平中,暂时忘记眼前的人是阴月皇朝最大的敌人。
“好香……可以了吗?可以放蘑菇进去了吧。”
炖汤的锅本来石块笨重的石头。七夜的一夕剑在这几天出了大力,能叉鱼,能杀鸡,能把石头劈成石锅,真是好用。每次用时,金光毫不吝啬夸赞,不过七夜不怎么领情。
洗干净的蘑菇堆放在树叶上,金光把颜色鲜艳的挑出来扔掉。
七夜心疼的按住金光的手:“这些都是我辛苦采了洗干净的,为什么要扔掉?”
从十三岁祖母去世后,金光一个人孤单的成长,再没有人会拥抱他,没有人会疼宠他,受伤生病也没有人会握着他的手安慰他,照顾他。人体的温暖,他有多少年没感觉到了?以至于那熨帖的知觉在记忆中埋藏太久,久到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