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京城高大的城墙出现众人视野中。
七夜不知道第几次追问:“你听见我讲的故事了吗?”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无泪之城没有白昼黑夜,一行人估摸着困在那里的时间不短,具体是多久却是离开之后才知道。
半个月。
足够宁采臣心急如焚,也足够玄心正宗怀疑聂小倩私逃。若不是还有燕赤霞夫妇作保,云重几乎就要先灭宁采臣了以保证七世怨侣不会全部落入阴月皇朝之手。谁叫聂小倩是和那只雪妖一起失踪的呢?不怀疑阴月皇朝使坏简直就不是玄心正宗的门人。
京城暗潮汹涌。
阴月皇朝的人眼里玄心正宗也不清白。谁知道聂小倩和小雪是不是被某些人藏起来了?毕竟魔宫四处都找不到这二人的踪迹。别是玄心正宗贼喊捉贼吧?
七夜金光一行人刚踏进城门,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
宁采臣和聂小倩抱在一起的时候,云重,白虎,朱雀,燕赤霞夫妇,镜无缘,魔宫四贤都前前后后的赶到此处,有幸围观了一对小情人悲喜交加的重逢。
一直粘着金光的七夜不可避免的被各自阵营的围着簇拥着,渐渐两人隔开越来越远。
如果不算之前为云重疗伤那次,金光离开京城足足半年,感觉却像有一百年那么就似的,云重脱下了劲装,身着金银丝线交错的法袍,头束紫金冠,脚踏七星靴,面色红润,威严庄重,和金光记忆中敦厚稳重的人几乎对不上了。只是云重开口说话时,亲热恭敬的口气让金光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余光在其余人身上划过,朱雀,白虎,燕赤霞和司马三娘都或多或少的有了变化。
人多口杂,金光没有说无泪之城的事。他不说,玄武和流云自然也没有说,一番寒暄,金光对云重道:“有些事现在不方便说,让大家先散了,暂时不要和魔宫起冲突,稍后再做打算。”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习惯性的用了命令的口气。
尽管口中说自己已经不是玄心正宗的宗主,结果却摆脱不了二十年的习性。
好在云重不介意金光的口气,立刻吩咐下去。玄心正宗的弟子们在各自师傅带领下很快离开了。另一边魔宫门人也在七夜的吩咐下各自离开,只留下镜无缘和魔宫四贤。
燕赤霞夫妇围着燕红叶嘘寒问暖,燕赤霞认出了诸葛无为,看着两兄弟站在一起欣慰不已。
玄武垂着头,黯然立于金光身后。
路上金光找了机会将玄武放出无泪之城。流云几人只当是偶遇,对他独身一人的情况虽然好奇,但观他神色,知趣的没问锦儿的下落。
朱雀拉拉玄武:“你怎么了?”
玄武勉强扯出个笑容,他想说没事,可是嘴巴张开那两个怎么也说不出来。
见朱雀满脸的担忧,他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朱雀的头发,果然朱雀别扭的鼓起腮帮子,彷佛幼时,玄武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两分。
门口的动静太大,院子里的宁母也走了出来。
七夜的视线落在宁母的身上。金光随即也看到了战战兢兢的宁母,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从宁母身上转到了七夜的身上。
七夜却不像往常那般第一时间察觉他的视线,而是怔怔的注视着宁母。
宁母仿佛察觉了七夜的视线,对上七夜的目光,打了个哆嗦躲在了宁采臣背后。
在宁母的眼里,玄心正宗也好,阴月皇朝也好,都不是好人,统统都是害的他们宁家家破人亡的仇人。孤儿寡母无力报仇,只有忍下仇恨。她活着唯一的期盼就是仅剩的儿子宁采臣能够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金光再看向七夜的时候,七夜已经背过身去,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我有事要问宁大妈。”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燕红叶。
来别院的目的就是询问七夜的身世,最可能给他们正确答案的人只有宁母。眼下这么多人,金光觉得不是个合适的时机,没想到燕红叶已经迫不及待了。
聂小倩的心事又比流云等人多了一重,听见燕红叶咋然开口,心猛的提紧,指甲掐入了宁采臣胳膊的肉里。“嘶嘶……”宁采臣呻吟。
聂小倩哀求的望着燕红叶。
流云不忍道:“红叶,过一会儿再问吧。”
燕红叶皱着眉头,看在流云的份上,最后什么也没问。
金光不由得把目光投向被阴月皇朝门人簇拥着的七夜,七夜正听着镜无缘说话。他收回视线,对云重道:“我这次回来想先了结一件事。”
“圣君!这里是玄心正宗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回魔宫吧。”
七夜拒绝了镜无缘的提议。“我尚有要事,镜老师你带着门人们回魔宫,等我了结了这边的事之后自然会回去。”
镜无缘不悦:“圣君这半年来屡次失踪,究竟是什么事跘住了圣君的脚步?”
金光的耳边响起七夜的传音:“我不想散,你听见我讲的故事了吗?”
云重的脚步随之顿住:“还有什么事吗?”
金光摇头,抬起脚步,朝宗门走去。
“圣君。”
七夜沉声道:“不用劝我了。”
“小倩,为什么收拾包袱?”宁采臣来叫聂小倩吃饭,却看见房间里一片凌乱,聂小倩的首饰堆叠在青色的方形包袱皮上。
“我们要走当然要收拾包袱。”聂小倩翻箱倒柜的收拾行李。“你的书带哪几本?《论语》?《孟子》?衣服少带几件,银子带够就行了。”
宁采臣迷糊的点头。“咦?我们为什么要走?”
聂小倩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流水般的月光撒进来,从她的角度能看见院子里两个放哨的玄心门人。她合拢窗户,烦躁道:“没有为什么,我们必须要走。”
宁采臣不解:“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走了,娘怎么办?玄心正宗的人一定会为难娘的,还有阴月皇朝的人。再说我们要走去哪儿呢?”
聂小倩道:“不会有人为难娘的——七夜哥哥会照顾她。采臣,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回答你,只要你跟我走就好了!”最后一句带着哭腔,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宁采臣手足无措,顾不得问原因,一个劲儿的哄着聂小倩。
于此同时,云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出宗?!”
杏黄色的幔帐下金丝楠木的神牌上刻着玄心正宗四个字。玄心正宗当然不会供奉鬼神,金光跪在神龛前,出神的盯着神牌。
云重庆幸自己让弟子仆役都离开大殿,否则还不知明天这个消息散开是如何的石破天惊。他在金光背后走来走去:“出宗!为什么?宗主,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宗门内有人对你不敬?”
金光虽然辞位,但是离任的宗主在玄心正宗地位超然,按理说不会有人对他不敬,怎么突然说出宗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来没有前任宗主出宗的例子。
别说前宗主,玄心正宗成为玄门之首后,一百多年没有弟子主动要求出宗了。这一百多年来,只有不肖弟子被逐出门墙,哪个不是挤破头的想加入玄心正宗呢?
一定是他耳朵坏了!
第54章
金光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第一次进玄心大殿,在演武场练习法术,激动的跟着师兄们念‘天地无极,玄心正法’,红河村的帐篷外当机立断褫夺燕赤霞的宗主之位,入主玄心大殿……
他垂下头,不敢再看那熟悉神牌。
他已经不配待在这儿。
“我已经不配做玄心正宗的弟子。”满嘴的苦涩,连说出的话都带着涩意。
从他对七夜动心那一刻其实他就不配做玄心弟子了。魂梦之间对他讲诉前世的自己究竟来自何处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对敌人动心,不但没有挥剑斩情,反而起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是第一个错。抛弃宗主的责任,与七夜远走高飞是第二个错。把臂同游,乐不思蜀,这是第三个错。既然已经知道七夜对他虚情假意就应该回头是岸而不是当断不断纠缠不清,这是第四个错。事已至此,七世怨侣再起波澜,自己却不能坚守正道之责除魔卫道,这是第五个错。
一步错,步步都是错。
最错的还是此刻,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到现在仍然不愿悔改,一意孤行。金光啊金光,你不配做玄心正宗的弟子!
“祖师爷在上,弟子金光辜负了宗门的栽培,还要做出玷污门楣之事,今日自请出宗,以求将来身败名裂之日,万勿连累师门千年清誉。”金光对着神牌心中喃喃自语。
“宗——上人,究竟有何难处,不防说出来。两人计长,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何至于此!”云重满腹疑惑的劝解。
金光苦笑:“解决不了。”
眉目间化不开的沉郁,与昔日神采飞扬的金光宗主宛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