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昨天最后一天。所以我也今天才来。”江落秋说,从眼角瞟他两眼,看他状态松散,便又问,“那个,袈言,现在在B大怎么样?”
少荆河是真不喜欢他,以至于听他叫了“袈言”两个字就咬牙咬得生疼,但面上他不惊不动,故意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彼此都该心知肚明的语气答:“还是老样子,没太大变化。”
连带也引得江落秋跟着叹气,沉重地点了个头,很有些无奈:“唉,我也想得到。谁摊上那种事,谁都一辈子抬不起头。”
少荆河听他这意思,似乎是知道真相,心里一动,正要打蛇随棍上问个清楚,不想江落秋抢在了他前面又好奇地问:“你……倒是不介意?”
少荆河想着得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这时精神抖擞起来,表面上反倒显得愈加的惫懒无城府,状似天真地点了个头:“啊。”跟着向江落秋也侧过头,笑一笑,“我本科不是B大的,所以当时具体情况知道得也不很清楚。去了B大之后倒真听到不少传言,说实话听多了之后,对教授确实……挺怵的。”
他想着江落秋若是在乎梁袈言的名誉,这时就该忍不住用事实驳斥他两句。
却没想到江落秋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对他故意漏出的风口视而不见,脸上照样是那副惋惜痛心的表情:“唉,该怎么说呢,虽说外面那些确实多是以讹传讹,但又有句话,‘空穴易来风’嘛。袈言自己确实也有他做得不对的地方。”
这个表态倒很有些出乎少荆河意外,让他都不禁转头看着江落秋愣了一愣。
这话这语气,可丝毫听不出朋友之谊,反倒是有点落井下石,就差直接说梁袈言活该了。
少荆河不禁迷惑起来,这是看出了他打探的意图故布迷阵,还是真情实感的流露?要是后者,那他都要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揣测江落秋和梁袈言的关系暧昧,是庸人自扰,妄自专断。
他不由装作玩笑追问:“是吗?这话怎么说?”
不知江落秋是不是提起这事就有点冒火,拿过自己拿瓶水“咕嘟咕嘟”一气喝了小半瓶,才歇了口气。目光转向他的方向,正要开口,忽然留意到这小子如此近距离地从侧面观看,也是无可挑剔的鼻梁高挺,眉清目秀,顿时心里再次泛起了最初见他们照片时的酸意。
于是转念又想:他嘴里说是对袈言有成见,那怎么还偏来做了他的助手?可见这成见即便是有,恐怕也敌不过别的心思更多。他跟在袈言身边这么久,到现在还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想必袈言也没对他说过那事。既然这样,显然这两人目前也还是如袈言所说只是普通同事。我这时候给他解了惑,要是不小心帮了他一把,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一念起一念落,不过都是转瞬之间。江落秋收起要说的话,改了口,哂笑:“既然你也对他犯怵,怎么又来做他的助手?”
少荆河听着他硬生生把话转开,真是有种突遇便秘的郁闷。
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依然假装洒脱:“我毕业在即,手头无事,正好遇到教授招助手。这又是本专业重要的项目,我就想跟着进来能涨涨经验也好。”
“哦。”江落秋点点头。他这理由合情合理,倒是也没能挑出什么问题。
加之他见少荆河始终神色轻松,说起那事就像纯粹在闲聊一件八卦,不禁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这么帅的男生说不定早有了女朋友,未必是他以为的是对梁袈言有什么。
“那您刚才说教授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少荆河微笑提醒。
“哼,他做得不对的地方多了!”江落秋莫名地轻哼一声,倒是因为那事想起更早一些的事由来,“千错万错最不该的就是没听我的!”
“听您的?”
“我当初劝他像我一样找个人结婚,他非不听……”
“结婚?”少荆河蹙眉,“可,教授他不是--”
“对啊。就因为他是,所以才要结婚。你结了婚,就等于有了挡箭牌,谁还会觉得你喜欢男的?又怎么会让人找到可趁之机?!况且以他的条件,找个有些背景的老婆难吗?一点都不难!他非不听嘛。不听就算了,还跟我吵。好,结果就闹出了这种事,到最后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那不只能活该自己受罪?”
“那不是……”少荆河就差把“骗婚”两个字脱口而出了。他一旦进入应酬式陪聊状态就很少加入自己的个人喜好,从来都是顺着对方走,不过这时候是真有点忍不住。
“是什么?从古到今,古今中外,有几个男人会因为喜欢同性不结婚?结了婚的同性恋多了去了好吧?!”他不说白,江落秋像是也听得出来。车厢里安静,江落秋声音压得很低,但振振有词斩钉截铁的语气是一点不软。不仅说,还加上手势,十足十是要给少荆河讲课的架势。
他似乎对自己这套理论十分信服,一点不受晕车药的影响,此时不仅精神抖擞,甚至可说是亢奋。似乎也不再把少荆河当少荆河看,而是当成一只迷途的羔羊,一个满脑子只有理想的学生,而说服这样的一个人就是他此刻最大的目的。
手都伸到了少荆河面前,他从眼角睨着少荆河冷笑:
“你们这些学生,整天在象牙塔里呆着,没见识过社会的残酷,所以你就和他当年一样,年轻尚轻阅历又少,对现实还整天抱着自己那点单纯美好的幻想,以为找到个喜欢的人就真的一辈子不结婚都可以。哼!可能吗?谁理你?谁支持你?以后老了怎么办?没有孩子,还没有婚姻,要什么没什么,一点保障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办?啊?!”
少荆河眨眨眼,他屏气凝神半天,就听到这么一番理直气壮的说辞,他在难以置信中又感到了一种荒谬到极处萌生出的喜感,以至于竟忍不住笑了。
见他一笑,江落秋以为是被自己的话所打动,终于堵上了他那些天真可笑的疑问,并且也改变了他那不切实际的人生观。
当下欣慰了不少,也不由对他放缓了语气:“对不对?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少荆河哪有什么不明白?不仅明白,而且还已经彻底放弃和他争辩的想法,仿佛看着第二个许立群,眼里只有笑意,含笑再问:“您的意思就是,就算喜欢的不是女人,也应该找个女人结婚。然后把这婚姻作为自己日后生活的保障。对吧?”
少荆河的笑容一向具有欺骗性,江落秋看他也不犟也不争,态度良好,进入理论很快,自然也非常受用。顿时对他的印象都大为改观。对他的总结给予充分肯定,手指和头一起点:“对,这才是活在当下!”
“是,明白了。您说得很有道理。”少荆河也点着头表示自己很受教,又虚心地问,“那您……我能冒昧地问一句,您有孩子吗?”
他问得很委婉,但江落秋此时沉浸在自己完美践行了自己的那套理论,进入了正常家庭的成就感里,况且要服人,自然是拿自己举例最能让人信服。
所以他也答得毫不犹豫:“有啊。”说着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少荆河看,“我女儿,今年两岁。”
少荆河接过认真地看了看:“很可爱。”这不是纯粹的恭维,大半也是实话。
江落秋脸上洋溢着身为父亲的骄傲,拿过手机自己又欣赏了一会儿,才喜滋滋地放回去。
“所以其实您之前也是……和梁教授一样的?”少荆河借机又轻声问。
他之前问有孩子的那话里其实隐含了三个递进式的问题:您也是同性恋吗?如果是,您和女性能有正常生活吗?如果有,能正常到有孩子吗?
这些他都好奇。但他不能这么直问,直问太冒犯,第一个问题就可能铩羽而归。
所以他倒着问。
确认了江落秋有孩子,就是确认了后面两个问题,那第一个问题就出得顺理成章了。
果然刚刚晒完女儿的江落秋此时也没了那么多顾虑,直言不讳就点了头:“对。我也是。”
少荆河没有感到意外。他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但他把这最后一个问题隐藏在笑容里:
你们俩,是曾经的恋人吗?
这问题,他不问了。
第46章第46章
难得出趟差,梁袈言才发现自己有点认床。
在鱼村的第一个晚上,他睡得很不踏实。
但不是因为没同伴所以紧张害怕睡不好。他一直一个人住,独处独睡对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能就是单纯的换了地方,气候、地势、朝向乃至空气,周围完全没有一点熟悉的气息,所以干扰了他的专注力--是的,入睡也是需要专注力的。
于是他又做了那个梦:
他走在楼梯上,慢慢到了六楼,转进走廊,一抬头,在一片光晕中看到了少荆河。
这个场景从那天起,就反复出现在他梦境里,迄今至少已有五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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