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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孤鹰坠落 (初禾)


  “嗯?”柏先生看向他,带着些许探寻的表情。
  “您利用我好了。”他说着激动起来,加上尚在病中,苍白的脸颊轻微泛红。
  柏先生伸出手,抚丨弄着他的头发,“你……”
  “我有希望。”他恨不得将自己一颗扑通跳动的心捧出来,交到柏先生手中,“您就是我的希望,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柏先生温和地笑了笑。
  他胸腔激荡,嗓音轻轻发颤,“而且我永远不会背叛您!”
  柏先生凝视了他许久,站起来,近似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过后想来,这场对话简直直率到了可笑的地步,难怪柏先生并未表态就离开。
  柏先生肯定觉得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他羞恼不已,恨不得挖一个土坑,将自己埋进去。
  可回到落雀山庄,回想那个堪称温馨的下午,羞恼被轻而易举过滤掉,剩下的都是开心。
  柏先生吻了他,陪他聊天,还揉了他的头发。
  这样的心情他自是没办法向别人诉说,俞医生不行,楚队和明久更不行。
  唯一能满足他倾述欲望的只有白孔雀。
  白孔雀不会说话,说不定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所以说给白孔雀听,是最合适的。
  白孔雀埋头啄着豆子,吃完最后一颗后冷不丁抻长脖子,还晃了两下头。
  他以为白孔雀贪食,劝道:“没有了,晚上再来喂……”
  “你”还未出口,眼前就突然一晃,随即额头传来一阵锐痛。
  他立即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血液冲向脑际,还晕得踉跄了一步。
  那吃饱喝足的白孔雀刚才竟是啄了他的额头!
  他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没破皮没流血,但痛感犹在,必然是被啄红了。
  “你啄我头?”
  白孔雀丝毫没有惧意,仿佛是这山庄的主人,抖开尾羽,一边鸣叫一边开屏,看那姿势与脑袋昂起的幅度,似乎相当得意。
  他总不能和一只孔雀置气,况且这只白孔雀相当金贵,是山庄几百只孔雀里最受柏先生宠爱的一只。
  他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差不多又到了去找俞医生拿药的时间。
  回别墅的路上,白孔雀紧紧跟随,就像刚才没有啄过他一样。
  他向白孔雀挥手,作势要赶,白孔雀“啊哦”叫了两声,半点不怕他。
  俞医生已经在房间里等候了,先将一碗温度正好的药汤放在他面前,又测了测他的脉搏和血压。
  他忍着苦味将药一饮而尽,自己去把碗冲洗干净。
  “这两天还是嗜睡吗?”俞医生问。
  他犹豫两秒,没有隐瞒,“嗯,伤该好的都好了,疼痛感也在减轻,但身体还是软绵乏力,动不动就疲惫、走神、想睡觉——这几点完全没有改善。我现在一天大半时间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也犯困。”
  俞医生皱眉,“还是因为小产。这一道坎实在是很难迈过去啊。”
  他下意识揉了揉小腹,想起上次与柏先生亲丨密时,柏先生在最深处释丨放。
  ……可惜那样绵长而疼痛的拥抱,都没能让他再次怀孕。
  “不过也别太担心。”俞医生又说:“楚队说最近你们应该没有什么任务,既然柏先生将你放在这儿,你嗜睡就嗜睡吧,就当给自己放假了。你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小伙子,哪个不贪睡?你就当把过去二十年没睡饱的觉都睡回来。”
  他笑了,“哪有这样补的道理。而且如果真要补,也补不回来吧。”
  俞医生先是一愣,旋即眼中浮起几分伤感与痛惜。
  “我开个玩笑。”他立即道:“您别为我难过,以前我不是说过吗,我从不为我的选择后悔,到现在为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自愿的。”
  俞医生长叹一声,换了话题,“对了,过几天就是云寒先生的忌日了。柏先生说不定会来接你一同去祭拜。”
  他眼睫微垂,暗了神色,自语道:“又到日子了啊。”
  果然,数日后,一辆黑色悍马停在山庄外,柏云孤坐在后座,一袭黑色衬衣与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正闭目养神,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冷肃,充满杀戮气息。
  每年的这一天,柏先生都是这样。
  秦轩文早已习惯,但即便如此,仍感到心痛。
  上车之后,他坐在柏先生身边。车内太宽敞,就算是“身边”,也隔着一段距离。车队沉默地驶向墓园,一路无话。他好几次忍不住扭头看柏先生,柏先生的姿势、神情都没有改变,阴沉得可怕。
  此时是暮春,野外草长莺飞,墓园沐浴在阳光下,安静祥和,像一块永远不会被打搅的净土。
  墓碑上的照片有些泛黄了,里面的男人年轻、威严,挺鼻薄唇,眉眼与柏先生很像,眼神却不如柏先生深沉。
  柏云寒,柏先生的兄长,离世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随行的保镖在不远处守候,秦轩文手里捧着鲜花,蹲下,将鲜花放在墓碑前。
  柏先生双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站在一片如粼粼波光般的阳光下,眼睛微眯,过了很久才道:“哥。”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秦轩文默不作声地后退几步。这里只有他与柏先生,每次柏云寒的忌日,柏先生要么谁也不带,要么带他来奉一束花。现在他已经放好了花,不应再听柏先生说与兄长的话。但柏先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他也不敢走得太远。
  柏先生声音很低很沉,但他听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
  柏先生说的都是日常琐事,语气平静,不辨悲喜。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光景。
  那时天幕阴沉,虽是春天,天空里却没有青草的香味,反倒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硝烟。
  他还小,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掂着脚尖,费尽了力,才看到最前方的墓碑,还有跪在墓碑前的柏小少爷。
  ——那时的“柏先生”指的是柏家家主柏云寒,而年仅十六岁的柏云孤只是“柏小少爷”。
  小少爷个头本就不高,跪着更显单薄,肩膀好似撑不起黑色的西装,正在压抑地颤抖。
  他猜想,小少爷一定在哭泣。
  怎么可能不哭呢?
  长兄如父,柏云寒是小少爷唯一的亲人。
  一时间,他也想哭了。
  他想要穿过人群,陪小少爷跪着,再用自己的衣袖,擦掉小少爷脸上的眼泪。
  可他根本走不动。
  他才十岁,高大强壮的保镖拉着他,紧紧捂着他的嘴,他只能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少爷。
  闪电从天际劈过,将阴沉的天幕撕开一道亮色,大雨倾盆浇下,一把把黑伞撑开,唯有小少爷没有伞。
  小少爷的身影在灰白色的雨幕里变得模糊,后来有人将小少爷扶了起来。小少爷转过身,湿透的额发遮住了双眼。他不知道小少爷的眼睛是不是血红,只看到小少爷苍白的脸颊与绷紧的下巴。
  一晃,就已经十年了。
  那天他没有看到小少爷的眼泪——眼泪都被雨水冲刷掉了,今时今日,他更不可能看到柏先生的泪水。
  他望着柏先生挺拔的背影,渐渐有些出神,直到听见利落的脚步声,才猛一惊醒,发现柏先生已经完成了祭拜。
  柏先生还是来时的模样,面容沉肃,连眼眶都没有红,从他身边经过时,目光如刀地看了他一眼,“走。”
  他心脏抓紧,连忙跟上去。
  回程路上,柏先生似乎有些疲惫,眉心轻微皱着,眯眼看窗外的风景,像是沉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他坐立难安,想说几句什么,又怕惹柏先生不开心。
  此时的柏先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你今天为什么站那么远?”倒是柏先生先开口。
  他刚犯了嗜睡的毛病,闻言立即挺起腰背,“您在和云寒先生说话。”
  “但就算退远,你不也能听到吗?”
  “……是。”
  柏先生闭上眼,没有再追问。
  他抓了抓自己的西裤,小声道:“柏先生,您想念云寒先生的时候,如果很难过,可,可以告诉我。”
  柏先生睁眼,“向你倾诉?”
  他摇头,“不。我知道,您从不喜欢倾诉。但即便是您,应该也有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我可以陪着您。我不说话,只是陪着您。”
  须臾,柏先生笑了笑,未作回应。
  车到落雀山庄,保镖各自散去,他陪同柏先生回到主宅,正犹豫要不要离开,忽听柏先生道:“你留下。”
  他眼中雪亮,明白柏先生需要发丨泄,而自己是现成的发丨泄对象,低头轻声道:“是。”
  浴室水雾迷蒙,他红着眼眶吞丨咽,被按在墙上贯丨穿,柏先生在他耳边喘息,将一切晦暗的情绪全部宣泄在他身上。
  漫长而残忍的征伐,他的双腿早就无法支撑住身体,柏先生裹着浴巾离开,他趴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许久才缓过一口气。
  卧室。
  “过来。”柏云孤右手夹着一支烟,左手朝他招了招。
  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小腿肚转筋似的,也许下一秒就要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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