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见星不一样,倒是躲在屋檐下,低头看雨水溅上鞋边,再蹲下来用卫生纸将其擦干净,眉心紧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对水的感觉反反复复,有时爱,有时厌恶,发丝黏上皮肤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更别说雨水特有的腥咸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盛夜行最近总会忘记带东西,比如这段特殊时期非常需要用到的:伞。
路见星能惦记,但惦记惦记着就被转移注意力,只能拿一支水笔在盛夜行掌心写一个“带伞”。
可是,这好像起不了太大作用。
盛夜行想起来这回事,还是因为下课打哈欠才看到的。
捱到放学时间,两个人就站在满是积水的教学楼前相顾无言。
一般情况下,盛夜行会义不容辞地把路见星背起来,哪怕路见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孩儿不用这么娇气。
可是昨天骑车的时候,盛夜行把脚踝刮伤了,今天早上才去上的药,纱布都还干干净净的。
积水不深,但是有下水道口,雨水够脏,刚好能没掉脚踝。
这一脚下去,感染就麻烦了。
路见星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把校服拉链拉开,脱掉了校服。
雨逐渐地小了,淅淅沥沥,从屋檐滴下来落到路见星眼睑下,像正在哭。盛夜行被这一“光景”夺去目光,还没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
路见星没说话,踮脚,把校服搭在盛夜行头顶,再像爱抚宠物似的摸了摸他后脑勺。
随后,路见星转过身,缓缓道:“我,背你,出去。”
盛夜行僵硬着动了动嘴唇,“我可以叫群山他们……”
我也可以,又不是没背过。
路见星没这么说,倒是“哼”了一声,再固执地半蹲着不起来,动了动托在身后的手掌。
“我脚没那么严重,”盛夜行说,“可以往水里踩。”
路见星皱眉,佯装作不耐烦地催促他:“快。”
他怕盛夜行死活不肯地跟他矫情,干脆直接一脚踩进水里,人又比盛夜行矮了一截儿。
“成,”盛夜行把校服顶好,上半身贴近路见星的背,“背好了,别摔,不然我俩都栽雨里。”
路见星点点头:“嗯。”
盛夜行用右臂把校服撑开,挡住路见星头顶那一片雨,再用左臂环住路见星的脖子,紧张到呼吸都快停止了。他怕自己最近长了点肉,一不留神真把人压垮。
两个人一起使劲,总算背了个端正。
“呼。”
路见星出一口气,又“嘿”一声,把盛夜行背好。
盛夜行没再说话。
雨水带来的不适感让路见星每一步走得很艰难,也很扎实,他走得一深一浅、一快一慢,半点不敢分神,所有注意力都留在了脚下。出校的路他走过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平时他记不住,就全是盛夜行带着走的。
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中途掠过多少辛酸不用多说。
到现在,他总算跟上了脚步,还能够帮上一点点忙。
略显别扭地趴在路见星背上,盛夜行喊他:“路冰皮儿。”
“嗯。”路见星回。
“见星儿。”
“啊。”
停顿几秒,盛夜行继续嘴欠:“路哥。”
“噢。”路见星还是回答。
“小路。”
“嗯。”
“……”盛夜行深呼吸,带着笑说:“大路。”
路见星的脚步顿了半拍,没有做出回应。
他的背脊紧贴着盛夜行的胸腔,两具足够温热的身体正靠在一起。他好热,热到背上出了好多汗,热到一时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还是雨水。
“我看啊,用不着三年后了。”
盛夜行收紧胳膊,声音低沉沉的,“你现在就是。”
而且,你已经很勇敢了。
你做了很多半年前你做不到的事。
校医室关着门,盛夜行想去换个药的希望破灭了,就寻思等会儿回去路上找个诊所再包扎一下。
每次看到路见星一脸紧张自己的样,他就想对自己好点儿。
就好像他们对自己好点,对彼此好点,这个世界也能对他们好点。
对此,盛夜行从不屑一顾变成了深信不疑。
那天,刚蹚水过了校门,路见星背着盛夜行的景象简直成了市二一道风景线,高三七班也有同学在,基本都停下脚步来望着这边,有惊讶有疑惑,大多带了一种赞赏的目光。
因为盛夜行脚踝上的纱布也非常显眼。
盛夜行听到有走读生同学的家长问孩子,怎么了?
然后,他没听清同学给家长嘀嘀咕咕了什么,但听清了一句:是不是特别厉害!
他没看到的是,同班同学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低头认真走路的路见星勾了勾唇角,小幅度地笑了一下。
十月到十一月这段时间,盛开由舅妈领着来过一次学校。
盛开给路见星带了一箱AD钙奶,说是她最喜欢喝的饮料,也想给第二喜欢的哥哥喝。
路见星笑着接过,在小姑娘摊开的掌心轻轻敲了三下。
盛开说,我知道!意思是谢谢!
当天晚上,盛夜行在路见星同意过后,拎了两瓶AD钙奶出寝室,和顾群山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谈心。
自从李定西走了之后,顾群山就担当起了“定期为老大排忧解难”的重任,顺便聊聊自己的人生。
顾群山像是非常能接受两个哥们儿搞在一起的事实,还调侃盛夜行,有没有当成“大哥哥”?
盛夜行听完差点一口奶喷他脸上,再抬起眼,堵回去一句:“好奇心这么重?”
“也不重……”顾群山挠挠头,“你们之间,真是爱情?”
咬住吸管把最后一口喝光,盛夜行说:“你觉得是什么,同情心?”
“是吧!”顾群山说,“那你们之间的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什么,这个命题太浅薄。
对于青春期的少年人来说,他们一生会爱上各种各样的人,比如男人,比如女人,再比如公交车上偶然遇见的红衣女孩,或是夜店迪厅里见过的英俊侍应生。
能早早就定下一生的很少,只有彼此的也很少。
“不仅仅是爱情吧,”盛夜行说,“虽然我不想把事情复杂化,但我们之间的确是一种无法归类的情愫。”
顾群山闻言哽咽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亲情?你把他当弟弟?”
盛夜行:“弟弟?”
顾群山:“……难道是儿,儿子?”
盛夜行无语了,“我跟你产生不了思想上的碰撞。”
“别啊老大!我特别乐意听。”顾群山拽住盛夜行的衣角。
“少这么八卦,”盛夜行说,“知道我俩好了就行。”
“当儿子也行啊,见星儿又帅又可爱,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儿子。”顾群山笑嘻嘻的。
抹了把额间细汗,盛夜行无奈道:“兄弟你口味太重了。”
顾群山嘿嘿一笑:“还行。”
盛夜行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放弃争辩。
这种感情只有他们自己懂也好。
第81章 悄悄
深秋来临的十一月中,盛夜行迎来了他的十九岁生日。
生日当天,舅妈从市里来了电话,说她和舅舅已经协议离婚,盛开判给了更有经济能力的舅舅,但平时还是由舅妈带着养。
盛开之前把“预防针”打给过路见星,但路见星转背就忘记了。
这也怪不得他。
收到这个消息时,盛夜行正在寝室阳台上咬电子烟烟嘴,电话通完后,烟嘴都被他咬破了。
“至于你妈妈给你留的财产,这些年你上学吃穿用了一些,剩下的都划到你的户上了。”舅妈说着,有些哽噎,“十九了呀,你呀,你也长大了。”
十九年,瞬息之间。
盛夜行没有问有多少钱,只是淡淡地答:“明年就二十了。”
他觉得自己说了句干巴巴的废话,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安慰似的对舅妈说:“您一个人带盛开应该挺辛苦的,等我高考完,您如果有时候太忙就把盛开给我带几天也行。”
“哎,那多麻烦你。”除开舅舅这一层,舅妈本来和盛夜行就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离婚了更觉得略微疏远。
“不麻烦,”盛夜行低头看窗沿上昨夜遗留的雨露,“毕竟是我妹妹。”
“说到高考,你有什么打算吗?”舅妈问。
盛夜行说:“我成绩差,但也不算没救,努力一下读个本科还是可以的。”
舅妈放心地“哦”了声,“你这么认为,舅妈就放心了。你还是愿意考个大学的吧?”
“当然。”盛夜行说。
“那……”舅妈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盛开挺想你的。”
“不是才见过么,”盛夜行笑了,“告诉她,哥哥有空就回来。”
其实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除了舅舅舅妈离婚的消息之外,在他生日的这天下午,唐寒还打了电话过来,说路见星的父母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有意让路见星在高三下期走读。
说是还请了专门辅导他的家教,想让路见星冲刺一下本科,这么天天在班上玩儿可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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