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杜亚琛的表世界里找到城市的入口,然后顺着自己印象中的道路,回到了那个他成为雇佣兵之前的熟悉的城市。然后又顺着城市中的道路,找到了方烁当年的住址。
宴喜臣看上去是惊讶的,但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震惊了。杜亚琛细细打量着他,知道他和刚开始来里世界的人已经不同,而在找回记忆后,也同当年的“雨燕”有所不同。
两人下车进了小区,凭借宴喜臣记忆中的一切,找到了方烁所在的那栋楼和房间。
大概是在虚构空间的缘故,门没有锁,装修也还是老中式家庭的装修,方烁家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
宴喜臣在客厅转悠了一圈,拿起电视机上方摆放的相框,那里面是方烁和他的妈妈。
杜亚琛走到他身后,目光停在宴喜臣手里的相框上。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父母还没有离婚。他爸有酗酒的毛病,家里头没钱,心里头有火,急了就动手,他妈在这个家过得很不容易。后来他上了初中,父母就离婚了,他起初没跟我说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知道这事,还是因为以前见他身上都带着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上就没有伤了。”宴喜臣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摸照片中的方烁,“那时候我还小,没什么是非观,等长大后明白过来,他已经跑到鹰眼去了。”
杜亚琛没说话,他在宴喜臣更远的过去上没有太多说话权。有时候他会羡慕方烁,尽管知道宴喜臣对方烁的感情不一样,却还是羡慕,甚至嫉妒他站在宴喜臣更早的时间线上,了解他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去。
宴喜臣放下相框,淡淡地问他有没有说起过自己的家庭。杜亚琛说没有,于是宴喜臣三言两句概括了自己的家庭。他在这上面似乎没有太多的倾诉欲,更像是认为杜亚琛应当知道而告诉他。他说尽管自己的父母非常爱他,尽量不让他吃苦,但因为小时候的贫穷,多少吃过一些苦。后来父亲在外面拼搏,有段时间也小小地富裕过,但后经济崩溃,家里的条件就又不行了。妹妹宴晶出生后,父母总是吵架,妹妹在那段时间里是唯一让他感觉到家庭舒适的。后来父母离了婚,母亲还检查出肺结核,后来宴晶也病了。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宴喜臣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概是小时候过得太顺遂,直到长大后才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无奈。”
宴喜臣瞥了杜亚琛一眼,他不想要同情安慰或者怜悯,但他的确就是没由来地想让杜亚琛知道。谁知杜亚琛不但没有带给他压迫感,反而也同样随意瞥了他一眼,笑说,没有关系,像我连想念经的机会都没有,不也过得很好。
“我说过,我以后会是家,你也一样。”
宴喜臣心一下就被熨烫,他故作镇定地转过脸去,偷偷地笑了。
他们在方烁的房间里转悠了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宴喜臣觉得自己纯属是来对自己的过去做了一次缅怀。
“怪不得人人都贪恋表世界,我现在回过点味了。”宴喜臣评价,“如果我能回到过去,也去自己没去过或已经错过的地方,甚至见到再也没见过的人……”
杜亚琛抬手捏住他的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小燕子。你要回就回到一九九一的冬天,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告诉我你屁股是挺翘,并且也很中意我。”
“嗯。回到一九九一的冬天,最好初次见面就强吻你,打不过就耍赖皮,吃豆腐,揩油,怎么都好,一定要尽快拿下你这个老流氓。然后和你解甲归田,放下枪炮浪迹天涯,改改你厚脸皮和爱犯浑的臭毛病,再早点教会你做|爱。”
杜亚琛闻言回头,挑了挑眉:“那我建议你当场就和我做|爱,看看是谁教谁多一点。”
两人没在方烁曾经的家中逗留太久就离开了,除了找到几张宴喜臣与方烁的合影还有些参考价值之外,没有更多有用的东西。杜亚琛对此的解释是,宴喜臣对曾经的方烁的确是很重要的,至少那个家他保留的合影只有与母亲和宴喜臣的。这是把他也当做家人来看的意思。
他们又陆续地去了几个宴喜臣印象中的,与少年时代的方烁有关的地方。
只是他们虽相继又去了几个地方,却始终没能找到更多关于方烁的信息和影子。
“我的表世界还真不一定就藏着个方烁,如果有,在表世界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会不在呢?”
“也许正是因为他藏在你心里某个更深的地方。”杜亚琛食指点着方向盘。
他说着话时漫不经心,但说着无疑问者有心,宴喜臣颇为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不确定杜亚琛的喜怒。
“我一定也把你藏得很深。”
杜亚琛在宴喜臣耳边笑:“我绝对相信。”
“简言之,表里世界虽然有差别,但整个空间就是以你的意志为核心产生的。你将一部分意志的权利交到了该隐,或者说方烁手中,因为你心中对他有愧,对吗。剩下的,即使是以个人为意志所诞生的表世界,那也都是你潜意识的授意。”
说到这里,杜亚琛叹了口气:“你希望打造一个人人都满意的乌托邦,美梦,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这样的意志空间究竟为何能干涉现实世界,但它的确干涉到了。将死之人的,或心有不甘的,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怨恨的人,突然间有一天忘记了一切,进入了你塑造的美丽新世界——”
“别说了。”宴喜臣头疼地按着脑袋。
“你才是这个世界最源头的结,而方烁是解开这个结的关键,这也是为什么我非要你找到真正的方烁不可。”
杜亚琛和宴喜臣稍作商量,两人都认为有必要去一趟宴喜臣里世界中的‘基辅’。毕竟,记忆中大部分与方烁在一起的时间,都来源于鹰眼。那是宴喜臣人生的转折点,鹰眼于他来说是第二个家,对更早期就进入鹰眼的方烁来说,鹰眼有更重的分量。
杜亚琛和宴喜臣当时一个在厨房做早餐,一个蹲在地摊上检查包裹,都被这一声响动吓出了佣兵的本能反应。宴喜臣从围裙后飞快掏出一把手枪,杜亚琛随手就拎起放在地摊上的冲锋枪,他们不约而同第一时间端起武器对准玄关,然后看到了……
仿佛不良少年带着他的小弟来踢馆似的段明逸和罗森。罗森还能收敛点,缄默惯了,这会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段明逸看起来就很过分,单手扛着枪,枪杆反手扛在肩上,他这样的造势不让人联想到踢馆都难。
好在屋里的两位佣兵没有在门开的第一时间就把对面扫射成马蜂窝,反倒是门口的段明逸看这二人一副佣兵夫妇即将出门远游的架势,当即脾气就起了。当然,对面宴喜臣的惊讶不比他少。他皱着眉,甚至一手拎着锅铲一手握着手枪没动作,直到段明逸实在看不下去,走进来将门一脚揣上。
“又是这样,你们两个总能先在表世界互相碰头,我们总要苦找一番。”
宴喜臣收枪,抽紧很多天的心情,这一刻奇怪地放松下来。他好笑道:“或许因为我们两个心有灵犀?”
段明逸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粮,不想理会他,侧身让身后的罗森进来,罗森恭敬地对杜亚琛点了点头:“老大。”
宴喜臣和杜亚琛的原计划是早点出门,赶在中午太阳毒辣之前上路,现在这个计划因去而复返的罗森和段明逸打断。杜亚琛没什么表示,罗森进门不久后就将他拉到另一边说玫瑰的情况。倒是宴喜臣,和段明逸两次在表世界共事后,之前的距离感拉近不少,段明逸也不再动不动一张死人脸了。
他们正式上路不但没赶上太阳最毒辣的时段,甚至错过了那时段。四个人驱车离开时,天气正像个蒸笼。罗森和段明逸其实没用多久时间跟他们描述里世界近期的事,杜亚琛看上去对玫瑰比较担心,跟罗森多问了几句。这一来二去,上路的时间就有些晚了。
“为什么要去基辅?”等上了路,段明逸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宴喜臣问起话来。
杜亚琛开车,偶尔瞥宴喜臣一眼,每次宴喜臣都能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些内容来。
“基辅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我给守望人们修的信中讲的相信,相信你也看过。”宴喜臣回答段明逸时,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他刚来里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问东问西,对一切既惧怕又好奇,更多的是种不能接受的震惊。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可能是操控木偶的人,大有种自己当初探索自己内心世界的感觉。
“回到基辅就一定能找到该隐了?”
“我们都知道这是个假设。”掌着方向盘的杜亚琛插话,“就算基辅没有该隐,甚至表世界没有该隐,也不妨我们去找一次。毕竟现在世界已经乱成这个样子,没有更坏的了。”
宴喜臣低着头,看着外面萧索的黄沙。他们已经行驶出杜亚琛战争区外围的一带无人区,现在在往城市的边缘靠近。天热得像个蒸笼,宴喜臣听着罗森和段明逸偶尔对里世界情况的讨论,知道他们说的一丁点都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