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父是名高级裁缝。在他年仅十二岁时,全家移民了美国。刚来美国的时候,他们的条件还算可以,至少没有住在贫民区。
那时邵森个子尚还矮小,语言也不流畅,在家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读书时,没少受到其他孩子的歧视。
可那时父母都在身边,给予他无限关爱,他便觉得这只是人生给他的小小考验,他一定能跨过去,他会快快长大,坚强起来。
那时他觉得,虽然有些小挫折,但他很幸福。
心满意足不过是跟家人一起欢声笑语地吃顿晚餐。
妈妈做晚餐的时候,爸爸会在旁边帮忙。中餐多红烧,油烟大,锅里的油烟一下冒起时,他便看到爸爸像超人一样,端起塑料盒子踩上椅子罩在了火警报警器上。
烟太大会引起警报,美国消防队出次警便是几千美元的账单,他们吃过一次亏,所以在这方面相当敏感且小心。
但他至今都记得那会儿妈妈做的土豆炖排骨的味道。
那是他无限怀念的过去。
因为那样的日子实在过于短暂,不过来到美国一年,他爸就因一场意外去世了——在便利店,遇上抢劫,他爸想要偷偷报警,结果被抢劫犯发现,一枪毙命。
子弹从额头穿过,留下一个可怕空洞的血窟窿。
他见过他爸尸体的照片,双目未瞑。
他爸走后,他跟妈妈的生活变得艰难起来。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不得不卖掉了才住一年的新房,从皇后区搬到了布鲁克林区。而母亲也出去工作,时常早出晚归,他后来很久才能吃到一次母亲亲手做的晚餐。
但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年半才好转,因为他的继父出现了。
当时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他跟母亲的生活又慢慢好过了起来,而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虽然陪伴着他的时间依旧不多。
后来他才知道,母亲是做了当时纽约市内赫赫有名的Bowen.Lauren的情妇。
而会被他知晓,是因为Bowen的原配妻子去世,他母亲嫁给了Bowen——而他,也跟着成为了Bowen的继子。
用通俗一点的言语表达,大概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只是他的继父并不喜欢他。虽然依照法律让他成了自己的继子,冠上了Lauren家族的姓氏,可继父觉得他碍事,半年以后,便已留学的借口名义,打发着他离开了美国。
独自一人在欧洲开始求学生涯时,邵森不过才十五岁。
那大概是邵森人生中最黑暗孤独的一段时光,却也是后来成就了他的一段时光。
他在欧洲一呆就是七八年,期间过去美国的次数寥寥无几。
等他带着Oneiros这个名牌重回美国不久后,Bowen却因心脏病去世,而他母亲作为配偶,继承了Bowen的大部分遗产。
虽然这个继父不喜欢自己,但邵森总觉得,他应该是真爱自己的母亲,就怕意外发生,早早地立下了遗嘱,将自己的毕生积蓄几乎都留给了她。
而在丈夫去世以后,母亲终于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又是Oneiros刚刚成立之时,像是为了弥补这些年对儿子的亏欠,母亲利用金钱和人脉助他在纽约的时尚界站稳了脚跟。
但多年来疏远亲情,曾经令他无比爱戴的母亲,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保持着距离相处的对象。
邵森作为Oneiros的创始人,一直用自己的真名,也用Irwin,但是始终没有用过Lauren这个姓氏。
后来他也问过母亲,多年来是否幸福。
那是在Lauren的家族聚会上。
他的母亲多喝了几杯,看上去一脸忧愁。
她回答他:“如果能够重来,我一定,一定会放弃移民美国。虽然那样做,也许你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而我也不会成为什么Mrs.Lauren,但至少在那以后的很多年,我们都不会活在痛苦之中。”
Oneiros的成功本使邵森暂时忘却了很多年少之时所受的孤寂跟无助。而母亲的一席话,又突然将他拉回了当年的寂寞之中。
他回想起了父亲双目未瞑的尸体。
他回想起了被继父送往伦敦时,自己才十五岁。
他回想起了初到伦敦时,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晚。
他回想起了交流学习到巴黎时被那些自视甚高的高卢人歧视的愤怒。
他回想起了自己发烧却浑然不知,在路上昏迷差点被瘾君子捡到却又差点被绑架卖掉的经历。
他回想起了当时所住房子旁边的教堂,只有那里的修女曾让他有过短暂的放松跟安慰。
他不信宗教,却因为那段经历,对修女始终有着好感。
而他早期设计的礼服,也始终带着修女服的样子。
邵森几乎不曾开口言说过早年的那些经历在他心留下了哪些痕迹,他只是将一切所受表达在了自己的设计里,这是Oneiros早期的风格,也是Oneiros最经典的风格——厚重冷漠,成熟黯淡。
可游晴树的出现,他看到了另一种色彩。
是亮的,温暖的。
是坚韧的,不轻易妥协的。
时隔多年,他再次找回了最初才有的感觉。他的灵感源源不绝,他恨双手下笔描画的速度跟不上大脑兴奋的跳跃。他将自己关在设计室不眠不休好几天,却丝毫不觉得疲惫。血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他皮肤下亢奋地流淌,为他带去了无穷的能量。
邵森在几天之内,就完成了十几张设计图,并真的为这个系列取名“Spring Tree”。
***
游晴树正式为Oneiros拍摄是在公历新年已经过去之后。
他在日本的打歌已经结束,新日单结局也如他所想那般,最后还是没有拿到第一,连第二的在榜周数也只有三周而已。
但收录了这回新日单中文版的新专辑在国内发行顺利,线上线下销售都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这稍稍让游晴树感受到了一丝安慰。
他为Oneiros拍摄设定的周期大概是一周,其中三天还是在欧洲,因此行程很紧,时间不容浪费。
邵森只记得游晴树大概是在哪个时间段拍摄,可具体是哪几天,他并不知道,是助理告诉他已经开始拍摄了之后,他才想着要不打个电话过去慰问一声——当然,慰问也不是真,就是想知道游晴树看到那几套完全可算是以他为灵感来源的设计时会给予他什么样的评价。
要拿到游晴树的手机号码对邵森而言并非难事,那时邵森正在伦敦,便尝试着给游晴树打去了电话。
结果正好是游晴树休息的时候,正好还是他心里真在感叹为了这些衣服要飞欧洲好几个国家,邵森真是舍得下本钱的时候——邵森的电话就来了。
不过游晴树那时还不知打电话过来的人就是邵森。
他看着陌生的国际号码,犹豫了许久,只想到了一点可能会是邵森的概率,他按了接听:“喂?”
邵森没想到一次就打通了,他道:“你好,是我,邵森。”
游晴树虽然有这么一点点设想过,但知道真是邵森后,他还是忍不住意外,却又无比镇定地回答道:“你好,邵先生。”
“听说你已经开始拍摄了?感觉还好吗?”
游晴树礼貌地回答道:“感觉很不错,好像跟我了解的Oneiros并不太一样,但是我很喜欢这个风格。还有,谢谢你,邵先生,谢谢你恢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但一直没就这件事情道谢,还希望你见谅。”
游晴树知道这个系列叫Spring Tree的时候真被吓了一跳,他还记得东京那晚跟邵森一起吃饭时,他有玩笑一般地说起过这个。只是游晴树怎么都没有想到邵森会把这个用在这里,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为他量身打造了一个系列一样。
而邵森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游晴树说这些话时,他只想着下一秒就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想亲眼看到游晴树穿自己设计的这些衣服是什么模样。
邵森希望游晴树会喜欢这个系列。而且作为一名设计师来说,邵森在专业方面的承受能能力其实显得较为极端两面。一方面,他很能容忍有些人对自己的批评;但另一方面,他又极度不能接受别人对他的作品挑刺不满。所以他希望游晴树会喜欢。
邵森问道:“你们现在是到哪里了?”
“刚到佛罗伦萨,现在是休息时间。大概明天很早就去巴塞罗那,后天就可以回去了。”
邵森应了一声:“是吗,这样啊,今天就在佛罗伦萨吗?”
“对。”
“也巧了,我现在也正在欧洲,我过来现场看看你吧。”
游晴树并不意外,也觉得邵森身为老板亲临现场查看进度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嗯,好,那就辛苦你了。”
从伦敦到佛罗伦萨,飞机只要两个多小时。
挂了电话后,邵森就开始叫助理订机票,他认真且期待地想要看到游晴树穿上这些衣服是什么模样。
☆、第 8 章
几小时以后,邵森就出现在了游晴树面前。
来的路上,助理已经交代了工作人员,所以在场的人员都知道邵森要过来,对于他出现的并不惊讶。
游晴树的拍摄出乎意料地非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