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既然你是心理医生,可不可以给我做一次心理咨询。”
英黎沉默了片刻,竟然拒绝:“不能。”
“为什么?”凌川不懂了。
“以我现在的职业素养,没办法客观地把你当一个病人对待。”
“还是不懂。”
“想听实话?”
“想。”
英黎也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才道:“因为我对你有敌意,偏见会影响我的判断,如果你需要心理辅导,我可以给你介绍我的同行。”
凌川把这句话消化了半分钟:“我高中的时候没有得罪过你。”
“没有。”
“初中也没有跟你结过怨。”
“没有。”
“小学……”
“我是小学六年级从外省转过来的,那时我们还不认识。”英黎干脆打断他。
“好吧,既然直到高考我们还算是……朋友,算吗?”
“算,当时我跟你,还有路南,关系都还不错。”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见,你就对我产生敌意了呢?”
“因为三年来我为路南做心理辅导,一方面我们是医患关系,我以一个医生的身份理性地对待他说的每一句话。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是跟他从初中认识到现在的朋友,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我没办法忽略每一个令他痛苦的症状,究其源头都会归结到,你。”
凌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如果是你,亲眼见到你的从小到大的朋友因为一个人整整三年抑郁寡欢、失眠痛苦,你会不会对这个人产生排斥心理?”
凌川必须承认:“会。”
“一个优秀的医生不应该将工作与私人情感混淆,很遗憾我还不够优秀。也许有一天我会变得更加专业,但抱歉现在的我暂时还做不到彻底将这两种身份剥离。”
凌川低着头:“可以理解。”
沉默了一段时间,他又问:“那如果只是以老同学的身份跟你聊一聊呢?不需要给出什么专业性意见那种。”
英黎这回同意了:“可以。”
“从哪说起呢?”凌川望着天花板,“你刚才看到那段录像,感觉怎么样?”
“同情,心酸,还有愤怒。”
“是了,你一个局外人都这么想,身为当事人的我却几乎麻木地看完全程,这科学吗?”
他呷了口酒:“之前我就有感觉,这几天看了录像后越来越明显,我好像是遗忘了过去的某些事,这种遗忘又不像是失忆。当我看录像的时候,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如果没人提起,我就压根想不到,就是看到了,也像是在看别人的事一样,甚至比旁观者还要无动于衷。”
“我被迫跟最爱的人分手,母亲身患绝症,父亲畜生不如,我本以为我的生活应该是绝望的,可事实是过去的三年里,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平静,既不难过,也不痛苦,就连我妈走掉的那一天我都没有丝毫伤心的感觉。”
凌川又开了一罐啤酒,身为医生的英黎看不下去。
“别喝了。”
“聊天而已,又不是心理咨询,没必要听医生的吧。”
英黎皱眉。
凌川继续喝,继续说:“能重新跟路南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开心,很快乐,快乐得就像个傻子一样,从来不会感到愤怒、悲伤,或者恐惧。我面对我爸不再害怕,看到路南给他钱也不生气,最离谱的是,”凌川舔了下嘴唇,“我在看到路南因我而打人、受伤,甚至知道他为精神疾病困扰多年的时候,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连邻居都说我冷石心肠,我妈走我没哭,我爸走我不可能哭,我现在自己也怀疑自己,如果路南在我面前死去,我会不会掉一滴眼泪。”
他把手贴上心口:“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路南对我更好了,可在得知他生病后这里一点起伏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很渣?”
“是。”
“是不是有一种病叫人格缺失,患者没有怜悯,缺乏共情,从普通朋友的角度讲,你觉得我是吗?”
“我觉得你只是分开时间长了,对他没有感觉了而已。”
“没有感觉的意思是?”
“你不再爱他了。”
凌川愣了。
“爱情必然与嫉妒双生,我问你,假设我喜欢路南,你嫉妒吗?”
“你喜欢路南?”
“我只是假设。”
凌川认真地想了想那种可能性,心头没有一丁点波动。
他的反应已经是答案了,英黎看了眼表,站起来。
“时间太晚,我先回去了,如果路南有异况给我打电话。”
“哦。”凌川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他还在英黎给他的答案中混沌着没醒过来,“我送你下楼。”
晚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喝得有点多,酒精的作用加上头部的后遗症,让他有些神志不清。
“跟你说了受伤不要喝那么多酒。”
凌川咧开嘴,傻笑了一声:“嘿嘿。”
“这位帅哥,买东西吗?”一个打扮奇怪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英黎推销她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枚湛蓝色的瓶子,在黑夜中发出点点荧光。
“不需要。”
英黎一口回绝,倒是凌川被吸引过去了:“好眼熟的瓶子……装什么用的?”
“这是许愿瓶哦,只要真心相爱的人对它许愿,愿望就会达成。”
“不要听她瞎说,”英黎无情地揭穿她,“那只是普通的瓶子加上一点荧光的化学药剂而已。再说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许愿瓶这种东西,拿去骗骗女初中生还差不多。”
凌川笑着推开他:“别听他的,他是医生,科学家不懂浪漫。我觉得这瓶子很好看,多少钱?给我来一个。”
女人仔细审视了他片刻:“对不起,你不卖。”
凌川的笑容还没散去:“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是契约者了。”
凌川根本没有听懂,还想细细追问,一阵风吹过,凌川打了个哆嗦,酒醒了大半,再一看眼前,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看到了吗?”凌川拽着英黎的袖子问。
英黎不耐烦:“什么?”
“刚才这里有个女人。”
“当然,你不是在梦游。”
“她消失了!”
“她往那边走了。”英黎指了一个方向。
凌川立刻扭头,什么也没看到。
“早就走远了。她披着黑披风,往没有灯光的地方走,一转身你就看不到了。这种神婆的伎俩,也就骗骗你这种人吧。”
“……哦。”
“快点上去吧,路南还一个人。”英黎催促他。
凌川想起来路南独自在家,忙跟他道了别,结果也不知道英黎的镇定剂是什么做的,回家后路南依然沉睡不醒。
“英黎说我不爱你了。”凌川在他脸上划着,“这怎么可能呢?”
他贴着路南躺下来,睡意很快降临,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睡了过去。
他没有看到在他入睡的一个瞬间,又一滴泪从路南眼角滑过,坠落在虚无里。
第8章 我的哭包男友(五)
凌川与路南漫步在五光十色的街头,刚刚结束了一系列风波,姓钱的男人受到了应有的代价,路南也有惊无险。心头隐患得到了解决,本应是轻松惬意的时刻,可凌川却不这么想。
英黎那天对他说的话始终缭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经过了三年的离别,难道他对路南的感情真的已经淡化在光阴里,留下的只有“我应该爱他”的责任吗?
他跟路南在一起依然很快乐,可这层快乐是如此得单薄,没有其他情感的衬托,就仿佛食用一块甜得发腻的蛋糕,总想找点酸味来调剂。
这条街上很多酒吧,也不乏风姿妖娆的站街女郎,若是同道中人,还会发现路灯下性感打扮的帅哥俊男,用挑逗的眼神勾搭着性向特殊的客人。
来酒吧是凌川提出的,并不习惯泡吧的路南只能对周围火辣辣的暗示视而不见,可随着两个人逗留的时间越来越久,路南已经有些明显得不自在了。
“我们走吧。”他透过嘈杂的音乐贴在凌川耳旁说。
“行,”凌川把空酒杯往吧台一放,“那你等我一下,我去个洗手间回来咱们就走。”
凌川的身影消失在去往洗手间的拐角,一些牛鬼蛇神们趁机接近路南探寻他的口风,又无一例外被他冰冷的态度赶走。
凌川在厕所门外拉住一个揽活的MB,对方夹着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不起,人家不做一。”
“不是我,”凌川直接把钱塞进他口袋,“吧台有一个穿西装的单身男人,你能搞定他我给你再加一倍。”
牛郎从眼皮底下瞄了瞄口袋里钞票的厚度:“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牛郎扭着屁股走到吧台,往凌川之前的位置上一坐,对着路南抛了一个两百万伏的媚眼。
“帅哥,一个人吗?”
“这有人了。”路南冰冷地拒绝。
“别那么冷淡嘛,”牛郎凑近,暧昧地拉住对方的领带,眼波流转,呵气如兰,“至少现在没有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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