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沉默地站在餐馆门口的台阶上。
天已经晚了,乌云层层叠起,像要下雨的样子,街上的行人裹着外套匆匆走过。
马勤掏出根烟递过去,叶潮生摆摆手:“抽完一身味,一会许月过来要闻到味儿了。”
马勤点点头,也收起了烟。
不远处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叶潮生低头看了眼手机,随后抬手拍拍马勤的肩膀:“马副,辛苦了。这段日子多亏了你,回头帮我跟嫂子和大侄女问个好。”
马勤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在叶潮生的眼神下,又闭上了嘴。
叶潮生看着他:“大家都是为了案子,我明白。”
不远处有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停在了路边,叶潮生看了眼手机,说:“许月来了,我先走了。”
马勤说不出话来,看着叶潮生朝那辆出租车走去,车里的人摇下玻璃,叶潮生弯腰好像说了什么,接着开门上车。
出租车调了个头,很快汇入车流中,不见踪影了。
叶潮生上车后,拉着许月的手,随便说了说休假的打算。
从出租车上下来,往小区里走的时候,他才开口:“秦海平的律师说想见蒋欢。”
许月有些吃惊:“他怎么会想见小蒋?”
叶潮生倒是有些好笑:“不然呢?见你吗?”
许月嘴一抿不说话,伸手去按单元门上的密码锁。
“蒋欢还不知道。” 叶潮生揣着手跟在后面,“休假完再告诉她吧,让她先好好放个假。”
许月拉开门走进去,按了电梯,盯着电梯旁跳动着数字的显示板:“你觉得蒋欢该去见吗?”
叶潮生偏头看他,反问:“你觉得呢?”
许月垂眼:“就怕对小蒋造成伤害。”
叶潮生牵起他的手,捏了捏:“这种事怎么说?她做这一行,如果运气不好,早晚会遇上点什么逃不掉的事。伤害是不可避免的,但人都是从伤害中长大的。”
蒋欢休假回来就被通知了这件事,她最后拒绝了秦海平的律师。
“我觉得没必要见,我也不想听他转达什么。” 蒋欢对叶潮生说,“总归他是犯罪了,不论用什么理由,用什么借口,有什么样的故事,他也犯罪了。而且我不能原谅他利用我的信任,不论他现在对我说什么,我都不能原谅。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这件事倒是可以结束了,但我还是不会原谅他。”
经侦在调查结束后撤出了叶氏,叶氏重新开始运转。
叶氏员工原本以为这回叶家的长公主要空降顶层办公室,却没想到叶芸生主动去了受影响最大的经营部。
正当一切重新走回正轨时,X国传来消息,发现了叶成瑜的踪迹,但在追捕过程中出了意外,叶成瑜所乘的车与一辆货运卡车相撞后,掉进了水里。X国正在打捞,希望这边警察能带着家属过去辨认遗体。
成小蓉拒绝了儿女的陪伴,决定自己和警察去X国。
许月有些担心,又觉得自己也实在没有立场去劝,只能帮成小蓉准备了一些可能用得着的东西。X国气候炎热,许月给成小蓉买了好多防暑提神、驱蚊虫的东西,又怕她吃不惯当地的饮食,买了很多速食的东西,在成小蓉出发前,和叶潮生一起送了过去。
成小蓉临走前表现得很平常,只嘱咐他们按时吃饭,天冷了要加衣。
成小蓉在X国呆了四天,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瓷罐子。
许月和叶潮生并肩坐在沙发上,叶芸生坐在对面,三个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叶成瑜甩下一个烂摊子,事发突然,叶家人在忙于四处应付之间,甚至来不及消化叶成瑜出逃这件事本身,对于这个家庭,对于这些家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被抛弃与被损害的人共聚一堂,相对无言。
叶芸生有点想哭又不愿意哭出来,把脸扭到一边,盯着沙发扶手上的刺绣纹路。
叶成瑜的骨灰最后被埋在了老宅。
叶成轩要蹲六年大牢,保姆已经被辞了,老宅人去楼空。短短几个月,这座宅子宛如一个被抽干了生命的风烛老人,突然变得苍老荒凉起来。
叶潮生亲自拿着铁锨,在后院的树下挖了个坑,把骨灰坛子埋了进去。
成小蓉和叶芸生都在屋里,只有许月陪着他。
最后一铲子土被填回坑里,叶潮生在颜色明显浅了许多的新土上踏了几脚,彻底踩实。
他支着铁锨在旁边站了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这棵树是老宅刚拿回来的时候种的,小时候保姆经常带着我在树底下玩。那会还没长得这么大。”
许月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树叶落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交错盘桓,隐约能想象夏季时枝繁叶茂的盛景。
许月又去看叶潮生。叶潮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眉间却隐隐皱起,仿佛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那时候的心情。细枝末节的感觉随着时间早就被消磨尽了,剩下的只有经久不散的愤怒而已。
许月的手突然被拉了一下。
“别担心我。” 叶潮生说,“我只是觉得有点生气。”
许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来。
他想叶潮生如果真的对叶成瑜已经毫无感情,人死了他应该觉得高兴,感到解脱,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叶潮生丢开铁锨,在许月发愣的时候,突然抱住了他。
许月仓促地抬起手,回应似的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我觉得我应该是厌恶他的,” 叶潮生声音发闷,“但是知道这个人真的不在了,还是觉得难受。所以我觉得生气,为什么还是会难受呢。”
叶潮生在那里挖土的时候,想起了很多他自以为早忘了的东西。比如很小的时候叶成瑜经常瞒着成小蓉带他去买雪糕吃,冰凉奶油的滋味从记忆深处滚出来,一跃跳上舌尖。
“我以前也想过……许之尧,” 许月歪头靠在叶潮生的肩上,“我想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去那么贵的私立学校呢。其实多半是嫌我在家碍事吧。可我有时候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说不定,他是希望给我一点更好的教育?说不定他希望我能过一点正常人的生活呢?”
从远处看,两个人仿佛是两棵交缠而生的榕树,紧紧地互相依赖着。
叶潮生问:“你希望他爱你吗?”
许月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说:“我希望的。”
叶潮生抱着许月的手紧了紧:“所有的孩子都希望父母爱他们。”
许月嗯了一声,从叶潮生的肩上抬起头来,直视着叶潮生。他的眼神仿佛洞悉了叶潮生心里所想的一切。
他说:“那么,孩子想去爱自己的父母,又怎么会可耻呢?”
叶潮生回视着他,轻轻弯了下唇角。
天边涌起积卷的云,秋日还欠着大地最后一场雨。
成小蓉站在门边:“天气预报说晚上要下雨,我们早点回去。”
叶潮生朝树下那个不甚明显的土包望了一眼,拉起许月:“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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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二
叶潮生初二晚上值班,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他提着钥匙走到门口,意外地听见门里面隐约传出来音乐的声音,再仔细一听,还有一个小女孩在尖着嗓子说话。
他皱着眉头推开门,果不其然,客厅里灯火通明,许月和朱美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手柄。电视机开着,上面是游戏画面。
一大一小各自占据了半边沙发,正兴高采烈地打游戏,战况激烈,压根没注意到家门被打开了。
朱美是昨天来他家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
这孩子做完手术以后,又因为戒断治疗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好在她年纪小,吸食的分量少,治疗期相对短。治疗结束后她被送到海城福利院。
方利的案子结案后,刑侦队一块去看过几次,每次都被院长和管教的老师抓住大倒苦水。
福利院方面知道朱美身份经历都特殊,对待她也格外小心。但这孩子一来有语言障碍,很多时候交流起来困难,二来因为之前的经历,在外人看来性格有些古怪,经常和别的小孩发生冲突。
福利院的孩子都很敏感,也会察言观色。朱美说不清楚话,又经常受到优待,导致她在福利院里总是被别的孩子孤立。
给朱美看病的医生也建议最好能给朱美换一个压力不那么大的,关系更亲密的环境,有助于治疗她的语言障碍和心理康复。
但福利院方一时半会也很难给朱美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
后来有一天叶潮生和许月回成小蓉家吃饭,饭桌上又接到福利院的电话,说朱美和另一个孩子打架后,把自己反锁在了厨房的储物间不肯出来,希望他们能过去帮忙哄一下朱美。
朱美从储物间里出来以后,抓着许月哭得惊天动地,他俩走的时候,朱美更是要冲出来跟着走,被两个管教老师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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