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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浇愁 (priest)


  宣玑气急败坏道:“还不跑!”
  楼顶上几个外勤如梦方醒,屁滚尿流地各自跳楼。
  “我要……赤渊的火重新烧起来……”毕春生几不可闻地说,地面的祭文陡然变成了血红色,钉进了盛灵渊的脊梁骨,“我……”
  她说到这,整个人突然狠狠地一抽,那几位跳楼的外勤双脚才刚离地,暴虐的狂风从盛灵渊脚下升起,咆哮着卷向四面八方。
  扑上去的宣玑只来得及抓住盛灵渊的衣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那截袖子随即撕裂,宣玑被狂风扫了出去,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把重剑楔进楼顶水泥里,双手死死地握住剑柄才没被刮飞,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旗。
  盛灵渊那温柔抚摸毕春生发顶的五指,陡然插进了她的头骨里。
  他直起腰,居高临下地与伏在地上的女人对视,那些枷锁一样的祭文从他身上浮起,割开他的皮肉,他嘴角流下了一行血,和煦的微笑却还挂在嘴边。
  他说:“不。”
  “等等!”宣玑下意识地开口阻止,“不……”
  他的话被刀子一样的风刮碎了,浓雾里泛起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宣玑听见五指嵌进人骨里发出的“咯吱”声,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朕平生最忌束缚……”
  狂风卷起了盛灵渊的长发,他身上的祭文像是要将他活活凌迟一样,那优雅的皮囊很快变得血肉模糊,先是皮开肉绽,随后,血肉又被层层片下,露出底下的经脉与白骨……
  而那只剩枯骨的手仍结结实实地钉在毕春生的天灵盖里,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血雾喷在宣玑和他的剑身上,人与剑都避无可避。
  那盛灵渊略微一歪头,俊秀的脸上面目全非,而那斑驳的白骨竟还能笑得出来,竟还能保持风度翩翩!
  此情此景简直已经不像在人间,宣玑觉得自己后半辈子都不想再看恐怖片了。
  “尔等偏来触此逆鳞。”
  毕春生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不怕……挫骨……扬灰吗?”
  “呵。”
  “你不怕……魂飞……魄……”
  盛灵渊笑了起来,宣玑这辈子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毛骨悚然,眉心火焰色的纹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那男人说:“求之不得了。”
  话音没落,楼顶“轰”地一声炸开,半座楼都被掀了起来,把宣玑连人再剑一起掀了出去,纵声大笑的白骨分崩离析,那一刹那,宣玑好像听见上千人同时在他耳边发出垂死的惨叫。他一时失聪,周身的汗毛突然无端竖了起来。
  宣玑来不及多想,循着本能从楼顶滚下,落地时一手捡起一个异控局的外勤,拼命地朝远处冲去。
  下一刻,一道惊雷炸了下来,愤怒的天谴像是要将所有的污秽都涤荡干净,整个赤渊地区周围三个城市、十七个区县同时停电。
  八十一道雷同时劈在一个地方,周围所有的植物都着了火,天地仿佛颠倒过几轮。
  不知过了多久,震怒的雷鸣方才止息,然后天幕如漏,一场瓢泼大雨落下。
  火灭了。
  楼顶上,疯狂的女人和那她召唤来的、更疯狂的魔头已经一起化成了飞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安置点几乎成了一片狼藉废墟,除了宣玑,所有活物都悄无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宣玑后背浮起一双巨大的羽翼,把他护在中间,他跪在地上,耳朵里像是给塞了个电钻。
  接着,羽翼消失,染血的重剑“呛啷”一声摔落在他身边。
  他眼前一黑。
  宣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
  他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感觉浑身上下哪都不对劲,骨头好像被拆开重装了一次……脖子还装歪了!
  宣玑拔了手上的针头,一边努力把脖子正回来,一边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同时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来着?
  钱包?
  不是,他那钱包跟装饰也差不多,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存在感。
  那是什么?手机?
  好像谁说要给他报销一箱手机来着……
  就在这时,肖征拎着个很长的布包,推门走了进来。
  报销手机的来了。
  宣玑“咔吧”一下把脖子扭回了原位,乱七八糟的记忆开始回笼,他“嗷”一嗓子往病床上一倒:“儿啊,爹总算见到你最后一……嘶!”
  肖征把布包往他病床上一扔,单人床“嘎吱”一下,被砸下去一块,宣玑连忙滚开:“你个不孝子孙——这什么玩意?”
  “你自己的东西,问我?”
  宣玑掀开布包,发现里面居然是他那柄重剑,剑身上血迹斑斑,老肖也不说给他擦擦。
  宣玑愣了愣,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脖子,忽然明白身上怪怪的感觉是从哪来的了——这剑为什么没有自动回到他的后脊里?
  肖主任拉过一把椅子,有些疲惫地往上一瘫,用力揉了揉脸:“阴沉祭文消失了,我们没找到毕春生的尸骨。”
  宣玑暂时把剑放在一边:“有伤亡吗?”
  “现场外勤重伤了六个,其他还好,都是轻伤,没死人——楼塌的时候有俩人离得比较近,被你拎出来了,算……”肖征顿了顿,“不幸中的万幸吧。”
  “万幸的部分就先跳过吧,”宣玑摆摆手,“咱俩聊聊凄风苦雨的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刚刚确认了活祭的身份。”肖征往宣玑怀里扔了盒烟,“毕春生以前在安全部做外勤的时候,特别喜欢接触那些被她救下来的人。我们善后工作不是经常得消去目击者的记忆么?一般是用仪器,也有药,不过或多或少都有点伤害,相比起来,她那种特殊的特能更温和——先跟目标建立感情联系,然后在谈话里慢慢梳理他们记忆,琐碎是琐碎了点……但她可能不嫌麻烦吧。”
  肖征顿了顿:“我觉得这些不是她分内的活,反而是她最喜欢干的。”
  这曾经是她的信仰,是她一切坚守的意义。
  “那些被她救过的人,修改过记忆后,后来都跟她保持了长期的联系。”肖征说,“毕春生有一个通讯录……”
  宣玑接话说:“现在上面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
  肖征苦笑:“看来你猜到了。”
  宣玑问:“她怎么做到的?不是用那个鬼蝴蝶吧?”
  “不是,用的语音。”肖征说,“不用见面,甚至不用打电话,一条语音就够。你发现了吗,她这种特能对每个人的影响力度都不一样,对她有敌意的、紧张戒备的,就不太容易受她的影响,动手的时候,她冲你喊一句什么,只会让你迟疑几秒,她修改陌生人记忆的时候,要先聊天拉近彼此关系,获取初步信任以后,再反复重复才有效果……但是那些跟她认识很多年,感情特别深厚的,她一条语音就能让他们去死。”
  人死的瞬间,诸多幻象破灭,受害人明白过来,自己是无端被最信任的人杀害的。
  由此产生的极大怨愤,正好成为阴沉祭的养料。
  “我们找到她家人尸体的时候,尸体都静悄悄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肖征说,“身体已经腐烂了,墙上、地上都是血迹写的祭文,祭文掩过了尸臭,邻居都没发现。她爱人因为被蝴蝶寄生过,尸体没有烂……可能是他的头被劈开的时候,凶手太激动了,毛衣都被撕开了一角。”
  宣玑含糊地说:“海藻绿色的。”
  “什么?”
  宣玑有些厌倦地摇摇头。
  “她儿子和母亲身上盖着被子,爱人的尸体旁边,还有躺过的痕迹。”肖征狠狠地往肺里吸了两口烟,才接着说,“从那时候……也可能从八年前开始,她就疯了。否则不会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发现她母亲和儿子没有被寄生的时候,她大概就再也没法分清幻觉和真实了。
  人是没法面对这种真相的。
  她只能说服自己相信,那些都不是真人。
  八年来,她分不清噩梦和现实,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身边的亲人是不是虚假的行尸走肉。生死相托的战友原来都是幕后黑手,那么她曾经的信仰、决定为之奋斗终身的东西,岂不是一场荒谬的骗局么?
  “他们在她眼里不是无辜的人,”宣玑忽然说,“她那时候,应该认为他们都是蝴蝶宿主。”
  每个人都得活在自己的故事里,奋斗的故事,恋爱脑的故事,温馨平淡的故事……哪怕是复仇的故事,也有来龙去脉。
  这让人们有念头、有奔头、让每天都有了意义。
  可是对于毕春生来说,她的一切都碎了,她掉到了最深的深渊里。
  只有在那里,她的声音才能被沉睡在赤渊谷底的恶鬼听见。
  这大概就是,人烛抛却“所有”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宣玑又想起了什么,问:“那个被蝴蝶寄生的小男孩呢?”
  “活着呢,手术成功了。”肖征说,“现在蝴蝶这事瞒不住了,可能这就是她的目的吧。不过寄生在他身上的蝴蝶是哪来的,为什么是他,毕春生是怎么知道阴沉祭的……这些我们都不清楚。黄局已经被叫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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