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蜂鸟。”我盯着一张摆在矮柜上的相片看得出神,肖雨笑着为我介绍,“黄尾镰嘴蜂鸟。”
蜂鸟的羽毛是一种带着金属感的墨绿色,喙如其名,呈现镰刀的形状。拍摄时,它正停在一株黄色的萱草上。
肖雨家有许多相片,柜子上,墙上,各种自然风光、野生动物。
“真漂亮。”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热可可道。
最近几天肖雨总是请我到他家吃饭,次数多了我就有些不好意思。肖雨却说我手不方便,现在又怀孕不好随便吃外卖,他一个人有时候想多吃两个菜都怕做多了吃不了,这样正好,可以改善伙食,大家各取所需。
我自然听得出这是他怕我多想才找的托辞,感念他好心的同时,坚持要付他伙食费。他没有推拒,很爽快的收了,晚上又加了两个菜。
吃完饭我总会在他家坐上一会儿再走,有时会打开电视看一些新闻或者综艺节目之类,有时也会像这样纯聊天。
“我以前是名野外摄影师。”肖雨拿起面前的一张相片,颇为怀念地道,“可惜后来摔了跤,腿摔瘸了,就不太适应这份工作了。现在我靠接点后期,卖卖旧照片为生,勉强倒也能凑活过。”
我看向他有问题的左腿:“没法治好了吗?”
肖雨动了动那条僵硬的腿,苦笑道:“膝盖摔坏了,应该是治不好了。我现在也不求它好,只求它阴雨天不要作妖。”他四下寻找一番,指给我看,“喏,就是为了拍它我才摔跤的。”
我顺着他指的看过去,只见墙上挂着一张十分吸睛的风景照——朝阳从群山尽头升起,染红半边天空,云雾遮绕着山林,将另半边又染成了淡淡的蓝。层林叠翠,旭日始旦。美得惊心动魄,气势磅礴,让人不自觉要感叹大自然的瑰丽壮阔。
“你知道落央山吗?”他问。
“听过,没去过。”
我只在电视和网络上听过这个名字,知道是座北境高山,海拔很高,风景绝美。但由于太北了,去的人少,没有太多游人设施,算是比较冷门的旅游地。
肖雨手一挥:“没什么好去的,徒步能爬死你,太荒僻了,都是喜欢登山的才去的。要不是和人约好了,我也不会去那里。就为这张照还把腿弄瘸了,你说倒不倒霉。”
虽是这样说,他脸上表情却很轻松,并没有多少懊悔。连那张相片,也被他挂着最醒目的位置,独占c位。
“那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约你去的。”
肖雨闻言笑了笑:“是我爱人。”他说,“我以前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去爬落央山。后来……我们分开了,但我答应过他的事就一定会做。于是我就一个人去了,结果一晃神,从山上摔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神色变得黯淡:“这可能是报应吧,我抛弃他的报应。”
在世间行走,人人皆不易,翻开都是本厚厚的故事书。表面乐观豁达,背地里不知道藏着怎样鲜血淋漓的伤痕。
维景道人是,肖叔也是……
“我打算明天去买两身衣服。”我见他如此,也不好继续问下去,连忙换了个话题。
在芒水落脚一周后,我拨通了梁秋阳的电话。
响了几声接起来,那头传来他忐忑又有些期待的声音:“喂?”
“秋阳,是我。”
对方就像受到惊吓一般,倒抽了口气:“小,小郁?”
接着他开始咆哮:“你要死啊!发一封短信就搞失踪,知不知道我这些天多担心你?”他嗓音渐渐带上哽咽,“我担心你都担心瘦了。”
他那脸本来就小,这一瘦都得脱相了。
我轻哄他:“对不起啊,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也是没想那么多,不是故意的。”
梁秋阳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很快,而且很好哄。我说话软一些,他就没招了。
“算了算了,这次饶过你。不过你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了啊?之前问你你不是说跟宋柏劳挺好的吗?”
我沉吟稍许:“其实……”
将骆青禾上门递离婚协议的事和他说了,梁秋阳听过后静默了几秒,紧接着又开始暴怒发火。
“什么啊!骆梦白的舅舅怎么这么恶心?当初又不是你硬要嫁给宋柏劳的,现在一年不到他就逼你离婚,他什么玩意儿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要跟骆梦白分手!”
我一愣,哭笑不得:“关骆梦白什么事?”
梁秋阳喘着粗气道:“你可是我的崽,他们家这么欺负你,我忍不了,我心疼!”
我劝他不要冲动,骆青禾不行,骆梦白还是很好的。之前我还特地跟九嫂打听过了,骆梦白这些年醉心研究,什么Omega、beta她都不感兴趣,十分洁身自好,并不是随便玩弄omega感情的那种人,是个值得托付的。
“行吧,她留下,他们家的给我滚蛋!”我劝了许久,梁秋阳总算暂且放下了分手的念头。
不带歇气地又骂了骆青禾和宋柏劳五分钟,他终于骂够了,话锋一转:“对了,你发信息给我第二天,宋柏劳就找了我,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我当时看他那么着急,以为你们只是寻常夫妻吵架,怕你出事,还带他去老房子找你。结果发现你去倒是去过,但没久留,收拾了些东西就又走了。”他突然声音有些虚,“然后咳……宋柏劳发现了你桌子上的笔记本,问我是什么,我说是你的日记……他,他就全拿走了。”
宋柏劳这操作叫我始料未及,我一下绷紧脊背,失声道:“全拿走了?!”
“对不起,我没拦住……”
闻言我颓然松懈下来,宋柏劳那人性格霸道,想做的事岂是梁秋阳能拦住的。
我叹着气道:“没事,算了,他拿去就拿去吧。”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我不信他能一天天看过去。就算看了也没什么,都是些日常而已,我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与他重遇后写的日记我都有贴身带着,他应该是看不到我骂他“傻·逼”的。
之后,梁秋阳问我现在在哪里,我说自己在芒水,他说等他问下经纪人能不能将通告排一排,要空出一天来看我。
我其实倒不希望他这时候来看我,毕竟我现在情况未定,要是他来了发现我在医院躺着,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他这个人虽然很少哭,但一旦哭起来却是没完没了,停都停不下来。
“那你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千万别再瞒我了。”再三叮嘱后,他不怎么放心地挂了电话。
盯着回到桌面的手机屏幕看了片刻,想着自己注定要食言了,又给维景道人去了电话。
山里信号不太好,他喂了好几声才听清我的声音,继而大惊。
“哎呦小友你终于给我来电话了。”
“不好意思,之前的事还没当面谢过您呢……”要不是他踹向平那一脚到的及时,我现在恐怕就要去和师父他老人家做伴了。
“举脚之劳,多大点事啊。”
“道长,我这些天不在香潭,道场的事恐怕要延后。”
“这个我知道,我前两天打电话给你打不通,就下山了一趟,正好遇到宋施主,就跟他说了下。”
我呼吸一窒,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实话实说啊,就跟他说你要做个孩子的度亡道场,然后联系不到你人了,问他你去了哪里。”维景道人简单几句话,听得我脑袋一阵晕眩,“他还问我什么孩子,我说就七年前那个孩子啊,他又问我孩子生辰,我就全给他说了。”
“你……你全都说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道士也不能说谎啊,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怎么,我答错了?等等……”他忽地反应过来,“话说小友你嫁过来是不是没满一年啊,那七年前那个孩子……”他嘶了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有些无力,而这种无力并非对维景道人本身,更多的是对世事难料的感慨。
谁能想到,宋柏劳最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我缓冲半晌,道:“没事,知道就知道吧。花盆还在您那里吗?”
“在在在,好好供着呢,你放心。”
我让他有事打我这个电话,又嘱咐他千万别把我联系他的事说出去。
他起初有些为难,最后想到个妙招:“那我就闭口不答吧,谁问我都不开口,也不算破戒了。”
谢过他后,我挂了电话,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我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相大白,猝不及防,倏忽而至,没给我一点心理准备。
不过对宋柏劳来说应该也没差吧,可能他还要觉得庆幸,庆幸我没有生下孩子,庆幸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不该出生的存在。
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点点……一点点难过呢?
拿出那张旧的手机卡,我踌躇着,最终还是抵不住内心的求知欲,将它重新插入了手机。
一开始并没有动静,大概过了十几秒,信息雪花一样纷至沓来,手机震了足足两分钟才停下。
有垃圾短信,梁秋阳的信息,道长的信息,也有……宋柏劳的。
指尖悬停在红点上方,最终还是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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