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晒被子晒到奶奶的门口,她生气了。”
陈柯知道那位奶奶把一楼底下那一片地儿都划成自己的地方,谁要是占着晒些东西她就要闹,陈柯第一回晒的时候也出过这事,后来他聪明了,时不时给老奶奶送点剩饭,唠点家常,终于争取到了晒半天被子的权利。
陈柯说:“下回我带你去她家串门,让她看你个眼熟,回头你能晒半天被子。”
顾金北点点头:“谢谢。”
陈柯便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时间差不多,他又去做晚饭,在家务上,陈婉然像个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入了迷。
陈柯翻出猪肉,做了份辣椒炒肉,又炒了个空心菜,小菜还剩烧辣椒,陈婉然不喜欢这东西,她嫌烧辣椒吃起来生,口感不得她的心。
陈柯却很喜欢,他能就着这东西吃两碗饭。吃完饭后他去洗碗,陈婉然接了个电话就说要出去。
“不早了。” 陈柯有些不太开心,但他知道他没有立场不开心,“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会回来过夜的。”陈婉然推开门,看到对门的顾金北时愣了下:“谁家的小孩?坐门口干什么?”
顾金北抬起头,看见是陈婉然,又把头低下去。
陈婉然走过去:“你怎么不进去啊?”说完就去敲门。
顾金北蹭地站起来,但是已经晚了,夏茵开了门,看见陈婉然的时候不自然地笑了。
顾金北突然就很想、很想逃跑,从楼梯上蹦下去,像一只小兔子一样逃跑,如果不能跑,像个地鼠一样打个洞也好,再不济,做一只鸵鸟也很棒。
但他只能站着,看着他妈跟陈婉然和气地说了几句话,就温温柔柔地叫他:“小北,快进来。”
顾金北进去了。
他进了房间,在客厅里等着。他看着开着的门,真希望这门都永远开着,但他越这么想,门就关得很快,夏茵转过身来的时候 ,他能看见她阴下来的脸。
打耳光的力度是他熟悉的感觉,踢在肚子上的力度也是熟悉的狠,夏茵抄起小板凳打在他身上的时候还在骂:“个丢人玩意,丢人丢到隔壁去了,你可真能耐啊,想说我虐待你吗?啊,我虐待过你吗?养你这么大,我容易吗?你个白眼狼……”
这个时候的顾金北是安静的、麻木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木偶,他也努力地把自己想象成木偶,好像这样就不会觉得疼。这种想象是很棒的,连针扎在身上都不会疼。
夏茵打够了他,又给他上药。他们从城里过来,可以什么都不带,伤药却一定要带。夏茵一边给他擦药一边抹眼泪,还温温柔柔地问他疼不疼,于是顾金北的心软下去,他说:“妈妈,我不疼。”
不疼是假的,晚上身上疼得他睡不着。顾金北爬起来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外面,夜色很深,浓黑的色彩覆盖了整个天空,连点点星光都看不见。
他的思绪开始飘远,他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朵云,在空中飘来飘去。
他看着看着就困了,连身上的疼都可以忽略了,倒在床上闭了眼睛就睡了过去。
陈柯一早被电话吵醒,他原本是不想接的,反正还有陈婉然。但电话直到挂断都没人接。
陈柯原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道打电话这人锲而不舍,又继续打电话,打得陈柯怒火积在胸腔,谁他妈要是碰他了他就能立马火山爆发。
陈婉然的房门是开着的,估计一早就出门了。陈柯强压着火气接电话,听见卢伟建的声音骂了几句脏话。
卢伟建毫不在意他的恶劣态度,还说要找他玩,他不太想,就找了个借口:“我要写作业。”
“得了吧。”卢伟建说,“你要写作业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我不找你去打架,镇上新开了家网吧,咱们去打游戏。”
“我不喜欢打游戏。”陈柯说,“你去找豆芽儿,他不是喜欢吗?成天在学校逼逼,你俩正好一拍即合,成双成对。”
“去去去。”卢伟建说,“我只想跟你成双成对。我去你那玩玩呗,对了,没准还能碰上那个顾什么的小孩。”
“顾金北,金子的金,北大的北。”陈柯说,“长点心吧。”
“那我过来了,正好我把作业带过来,给你抄作业,我就不吃饭了,我妈还睡觉呢,上你家蹭去。”卢伟建嬉皮笑脸道,“成不成?”
“……成吧。”
挂了电话,陈柯回了房间打算睡个回笼觉,但他已经清醒了,根本睡不着。
他把被子一拉,闷闷地骂了一句:“卢伟建你个神经病!”
卢伟建这个神经病来得挺早,陈柯给他开门的时候脸都是拉着的,卢伟建瞧出他的不开心,就说:“隔壁那个北大的一早就去买早点,我在摊上看到他了。他看着几岁,你都快上初二了,还赖床,行不行啊你?”
陈柯让他进来:“废话多,作业。”
卢伟建痛心疾首:“我对你难道只有这种价值吗?”
“不啊。”陈柯说,把他领进门,指着乱糟糟的书桌说,“你还有帮我翻出暑假作业的价值。”
卢伟建沉默了。
顾金北很早就起来去买早餐,回家的时候继父也起了,见到他还有些惊讶:“怎么起这么早?还买早餐?”
顾金北踮起脚把早餐放在桌上,夏茵很顺手地拉开椅子坐下去:“儿子买早餐不好吗?吃吧,孩子的心意。”
继父就笑了,他笑起眼睛是眯的,脸颊的肉是颤的,他拉开椅子:“小北真乖。”
顾金北低头啃油条。
夏茵在桌下面踢了他一脚,她似乎对劲儿这个词没有概念,不知道这样的力度踢在小腿上是很疼的。顾金北被她踢得反射性含了泪,又听夏茵跟他说话:“你爸给你说话呢。”
“嗯,谢谢爸爸。”顾金北抬起头,冲继父露出一个笑容。
继父受宠若惊:“诶,不必这么客气。”
三人吃完早餐,继父忽然提起上学的事:“小北今年也八岁了,该上三年级了吧,明天继父带你去学校报道。”
顾金北愣了下,眼睛一下就亮了,嘴角也忍不住想翘起来。
上学,他喜欢,他最喜欢上学了。
记得上一次他上学,还是一年前,那个前前继父养了他们很长时间,还供他读书,让他体会到学校的美妙和学习的乐趣,但前前继父去世了,他只能辍学,而他的前继父并没有提起过让他上学的意思。
他不喜欢前继父,不是因为前继父不让他读书,而是因为前继父爱喝酒,喝完酒之后总打他。
啤酒瓶砸在脑袋上的感觉跟凳子砸是不一样的,被摁在水里和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也是不一样的,被拎着领子撞在墙上跟撞在桌角更是不一样的,但只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很疼。
其实前继父跟夏茵没有区别,但顾金北心里更偏袒夏茵一些,因为是自己的母亲,所以总要格外宽厚。
“谢谢,爸爸。”顾金北说,他这次是真心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
☆、第三章
抄作业这活听起来轻松,其实很累。因为这项活动需要持久力、忍耐力、臂力、腕力以及眼力,除了这些硬性条件外,还需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争取眼手并用,这样才能抄的快、准、狠,当然,质量问题也不能忽视,必须要保证字迹工整,卷面脏乱,只有一种字迹颜色是抄作业中的菜鸟,能多种颜色熟练运用地才是抄作业中的战斗机。
陈柯不渣不好,属于中间不上不下的水平,抄了一会儿作业他就累了,指使卢伟建出去买老冰棍,卢伟建过会儿上来同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看见谁了?你绝对猜不到。”
“谁啊?”陈柯其实不太想知道,但他还是配合着卢伟建的话问下去,顺便拿过他手里的老冰棍。
包装袋还没撕呢,就听见卢伟建说:“那个北大,在楼底下捡绿豆呢,我叫他回家他不回,非要在太阳底下呆着,傻不傻啊这。”
陈柯“撕拉”一声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冰凉甜腻的口感在口腔蔓延,身上的燥热似乎也慢慢沉下去。
他吃着冰棍踱到床边,像是漫不经心似的往下看。
太阳大的晃眼,陈柯往底下看的时候只觉得眼里泛白,小孩的脑袋是黄白里头的黑色,黑得显眼,也黑得可怜。
陈柯看了一眼就退回来缓缓。
又抄了会儿作业,这回他的水平成直线下降,往渣渣水平那儿撒丫狂奔。他抄了一会儿就放下笔,又跑到窗户边上探头望。
这个小镇的夏天是极为炎热的,陈柯只是坐着抄作业就流了一脊背汗,底下那小孩在太阳底下站了那么久,估计出得汗都够洗个澡了。
顾金北还在太阳底下晒着,他皮肤白,这样看就跟融化在光里似的,只剩下个黑色的脑袋,在白色的世界里慢慢移动。
陈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还是叫上卢伟建一起下楼。卢伟建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就嘿嘿笑起来:“陈柯你心就是软。”
陈柯没当回事,他走下楼,在楼梯口那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顾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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