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茹文放声大哭。
她哭的撕心裂肺,比昨天在谢棠家门口的哭嚎要真切的多。那哭声具有可怕的传染力,准确无误地传达出她的绝望,她的伤心,她的无奈。
她一个半生都在谢棠面前逞凶的人,终于肯在这段母子关系里展现出自己的软弱。
也许理智会告诉她,谢棠这只是一时糊涂,人生那么长,今朝花好月圆,明日就各奔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一个拿刀给她的儿子,她没法这么想。
她对这个孩子有着超乎常理的操纵欲,她无法接受这个孩子别人忤逆自己,无比希望他按着自己的想法活。像一个正常人,娶妻,生子,只做那些普通人做的事。
但是谢棠不。这个孩子多年来在她面前的懂事和唯唯诺诺轰然崩塌,露出来里头的在暗处蛰伏着的反骨。
这真相让谢茹文心惊,更让她害怕。原来谢棠早就在她眼皮底下,养出来一股完全不在她预想当中的执拗。
她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一生荒诞可笑,连一手养大的孩子都要离开她了。
谢棠十分平静地看着谢茹文的眼泪。
他对此并不算陌生。
谢茹文在许许多多的夜里流过泪,为了自己,为了楚云亭。
这次却是为自己流的。
他有些分不清这泪里有多少是恐惧,多少是伤心。横贯了他整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阴影,陡然都浓缩成眼前这个有些佝偻着哭泣的人。
她是如此脆弱又不堪一击。
她又是如此跋扈又不通人情。
她是可怜的,到头来身边没有留下一个人。
她又是可恨的,说到底今日种种到头都是都是自作孽。
谢棠不觉得痛快,只觉得心惊,血脉让他轻易理解了谢茹文的痛苦,让他迟来的负罪感在心上狠狠地挖刀子。
他却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谢茹文抽抽嗒嗒地在家里哭了半日,哭到华灯初上,她和谢棠两个人都是一整天滴水未进。
她是真的哭的虚脱了,整个人奄奄地靠在沙发上抽泣,谢棠扭动下酸疼的脖子,静静地陪着。
这场无声的对峙到头也没有个结果,谢茹文没有丝毫起身告辞的意思,谢棠也不好逼她太过。
就这么默认谢茹文在他租住的房子里先住了下来。
谢棠离开家门,往酒店走去。
路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还能扛得住,他曾以为反抗谢茹文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现在做起来,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难。
从他经济独立的那一刻起,谢茹文就已经逐渐丧失对他的管控力了。之所以这么些年还一直不远不近地维持着这样操控与隐忍的关系,也许只是一种习惯,一种他习以为常的被束缚的状态。
如今他终于从这紧迫的关系里透了口气,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可以做自己的主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份面对过往的勇气,和与之相匹配的担当。
谢棠遥遥地看了二楼一眼,觉得有些畅快,有些轻松。
从这里离开,他还有自己的人生。
他不再是那个摇摇晃晃爬出阳台,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的小孩子。他能支撑着自己,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
谢棠在心里最后对谢茹文说了声对不起,便离开了。
他走向自己的未来。
谢棠什么行李也没带,就带着自己,往他和楚衡住了一晚的酒店走去。他心里盘算着很多的事。
例如谢茹文这次也不知道要在湖城呆多久,是不是需要现在就重新租一个房子。以及是否要开始和楚衡商量楚家的事。两个人确定了关系,有些事还是需要提早摊开来讲,不光是自己问心无愧,也需要让对方放心。
还有周细蔷,上次只略略见了一面,感觉并不是一个多好相处的人。如果她要干预自己和楚衡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还有些提前要打好的预防针。
他一面想着,一面加快了脚步。
和以前一个人暗地里盘算不一样,这一次,他所有的打算里都有楚衡,他终于把他当作亲人,他们终于是要一起去面对这些了。
谢棠回到了酒店,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雀跃上楼。电梯的数字一个个的往上跳,他的心也随着这跳动的数字越发的雀跃起来。
他知道,楚衡在等着他。
谢棠来到房门前,掏出房卡开门。一边开,一边喊着楚衡的名字。
他那带着喜悦的笑,在一室被打扫过的静谧面前,僵在了脸上。
谢棠看着被酒店例行打扫过后,格外干净整洁的房间,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点,有人藏起来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楚衡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个房间里。
谢棠在酒店的房间里把自己关了一个星期,才基本接受了楚衡的确是不在了这个事实。
三天前他刚从自己租住的地方回来酒店,只看到一个干净地仿佛没有人住过的房间。
他自我安慰到了第二天清晨,也没等到有关楚衡的任何消息。
社交软件所有的状态都是灰的,电话始终关机。
谢棠在第二天白天,终于控制不住,近乎疯狂地把所有他带出来的行李翻找了一遍。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
和楚衡有关系的一切,都好像随着他本人的消失,一起蒸发了。
谢棠甚至有一刻不确定地想着,是否楚衡只是他压力过大之时产生的一个梦境,他从来没有从美国回来过。这一连几个月的相处,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想。今日种种,只是梦醒了。
他疯一样的想回到他租住的,现在已经没法回去的那个房子。那里有楚衡留下的衣服,他的生活用品,一切能证明楚衡存在过的东西。
是了,他之所以跟谢茹文狠狠吵了一次,不就是因为谢茹文看到了楚衡留下的东西?所以跟他大闹了一场吗?
楚衡存在过,来过,他现在只是有事走了,他还会回来的。
谢棠把自己深深埋在酒店的被褥里,不让自己去想任何不好的可能。、
屋子里的电话又开始响,谢棠迷茫了几秒,像是疯了一样地爬起来接了电话。
对面是个女孩的声音,是前台的工作人员问他需不需要续房。
谢棠抿了抿唇,眼睛干涩地发疼,小声说了声续。
楚家大宅,楚衡被软禁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从被楚战骁带人关在这里,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他到现在为止只在前天喝了一点水和食物,是楚战骁怕他真的饿出个好歹,所以施舍的。
楚衡没在这个时候和楚战骁比自尊心,他心急如焚,只想赶快逃出楚家和谢棠见面。他一个人被抛在外面,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楚战骁正在餐厅里吃饭,周细蔷坐在他旁边欲言又止。
周细蔷打量着楚战骁的神色,想打探点消息,却始终没敢开口。
楚战骁一把年纪了,身体却还不错,年轻的时候还没发迹,跟人四处茬架,一根木棍就敢跟人家拿刀的拼。后来经商,还是一身的杀伐气息,肝火旺盛。老了之后有了点养花之类的看上去温柔的爱好,内里却还是那个刚愎自用又易怒的老头。
她轻易还不敢直接触他的逆鳞。
楚战骁嚼着嘴里的萝卜,扫了周细蔷一眼,“你想问尽管问,你是当妈的,不是个孩子。”
周细蔷被点了一句,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楚衡也没干什么太出格的事,这都一个星期了,要不就算了。”
楚战骁冷笑一声,周细蔷立刻闭嘴不言了。
“他干出这样的好事,我还问你的责任,你倒是求其情来了。”楚战骁说。
他想起这件事就怒不可遏,“和个男人定终身,我看他是疯了。”
周细蔷脸上变了好几个颜色,到头也没说什么。
一顿饭便再没有说话。
饭后楚战骁去花园里走走消食,周细蔷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她拿出手机,又把之前放在楚衡身边的几个眼线盘问了一遍。楚战骁这回是突然发作的,她什么信都没收到,楚衡就被关进楚家了。
周细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焦,楚衡身边的楚家的人,明面上只有一个替他弄点情报的特助。那个孩子其实是周家用习惯的人,所以自己一直也没太放在心上。要么就是老爷子一直以来都藏了一手,还有别的人在盯楚衡。
周细蔷觉得有些失语,怎么着楚衡都姓楚,至于这样监视着吗。
她有些焦躁得受不了,楚衡如果只是因为跟谢棠那孩子的事被楚战骁教训,那倒是也没什么。现在年轻人谈恋爱有几个长久的,就算是铁了心了,代孕,形婚,什么法子不行,总能让楚战骁满意了。
她担心的是别的。
周细蔷又再交代了一遍,务必把楚衡这段时间所有动向钜细无遗得传给她。就是楚衡身边那几个朋友,能接触到的,也都查一查。
楚战骁和楚云亭孩子都生的晚,楚战骁今年快90了,如果这个时候翻车,那真的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周细蔷咬碎一口牙,真的是恨不得上天趁早把楚战骁给收了。
楚战骁步伐稳健地在花园里溜达,丝毫没有因为周细蔷的诅咒影响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