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是大学小他两届的学弟,也是他不愿提起阴影。
认识他是因为当时学校的宿管系统抽了疯,把两届不同专业的人安排到了一块。他就因为这个和楚衡分到一间寝室住了两年。
刚开始两个人关系也不错,同寝室另外的两个一个本地人常年不在,一个和女朋友在外头合租。两个人就很普通的相处,又因为跨届跨专业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过的非常和平,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可能也就是比较亲近的舍友关系。
再说,楚衡年纪比他小,又长了一副作弊的好样貌,谢棠有意无意地总是会多照顾他一些。
直到有一次楚衡给他看家庭旅游的照片时,谢棠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据说车祸死亡的父亲。
在22年平凡人生的最后,他得知自己是一名私生子。
谢棠深吸了一口气,往后缕了下头发,往家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街区,拐进小区稍显逼仄的巷子里。不意外的在昏暗的家门外看到了楚衡。
他正坐在行李箱上,两条长腿委屈的缩着,早春还有点泛凉的天气里穿着一件略薄的棒球外套,正对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屏幕光照亮了他一小部分的脸,不得不说,即使在这种粗陋、陈旧又狭窄的地方,有些人就是能凭长相把环境衬托的美轮美奂。
谢棠在阴影处看了许久,终究叹了口气,迎了上去。楚衡抬头看是他来了,笑了一下:“我等了你好久。”
谢棠有些不适的局促,只是示意楚衡让开点,他好开门。
他门口是个1平方左右的狭窄通道,又放了楚衡一个大箱子,又站了两个男人实在是有些拥挤。谢棠几乎是挨着楚衡把门给开了。
门开了后,把箱子搬进去又是一番折腾。谢棠瞅着那箱子的体积就觉得这恐怕不是吵架被赶出来,多半是预谋很久的离家出走。
那搞不好来家门口堵他也是计划好的,算准了自己心软不会赶他走。
真是和当初一样的鸡贼。
谢棠沉吟了片刻,还是没问楚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准备先把客厅的沙发床收拾出来睡人。
毕竟他打从心底不想知道有关那个家庭的任何事情。
楚衡在一边坐着,他本来觉得许久不见两个人总该先说上话,结果谢棠啥也没说就开始收拾屋子,只得假模假样的凑上去询问,“要帮忙吗。”
谢棠刚把沙发上堆着的杂物清开,把沙发床拉出来,一听楚衡这口气就知道这人就是单纯的问问。突然就有点熟悉的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就没吭声。
楚衡看谢棠不吭声,就自顾自的开口找话题:“你收拾这沙发多麻烦啊,要不我们一起睡吧?”
谢棠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已经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楚衡还能表现的和当初亲近的时候一样。
他开口:“……我睡觉不老实。”
“我不介意。”
“……我介意。”
谢棠抬起头就这么看着他。
楚衡只好妥协的说:“好吧,沙发就沙发。”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谢棠,在小破出租屋里颇有点被拐卖了之后可怜兮兮的意思。
谢棠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得也开始找话题把睡哪这事避开,随口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
楚衡继续砸吧砸吧眼睛看他,并不说话。
谢棠非常熟悉这种套路,他们住在一起那2年,因为他年长,所以一直把楚衡当弟弟照顾。也说不上多精心呵护,但是能帮上忙的多半都帮过。楚衡这人十分有眼色的认知到这一点,偶尔会故意装模作样的表示委屈,等着他妥协。这招基本在带饭、签到等等一系列琐事上无往不利。没想到几年过去楚衡段位高了,开始用这招直接拿捏他了。
但是谢棠不得不承认,这招确实管用。
只得把手里的活都停了,把准备放在沙发上的备用被子拿到了自己的床上,这才跟楚衡开口:“行了吧,祖宗。”
楚衡瞬间笑了,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往后一撑,颇有点得意的意思。
然后他看着谢棠说:“我妈疯了,想用刀砍我,我只能跑了。”
“……!”
“真的,给你看伤。”楚衡无所谓的把外套一脱,里头就穿着个短袖,手肘部分抱着纱布,隐隐有血色透出来。
“喏,如果不是我伸手挡了下,你怕是见不到我了。”
谢棠还是有些不信,震惊地看着楚衡,他印象里楚衡的母亲是个非常娴静的女人,跟发疯这两个字怎么都没法联系到一起。
“你不敢信是吧。”楚衡看着自己手肘包着的纱布,眼睛垂下来,说道:“我也不敢信。”
“……所以,是为什么?”谢棠有点艰难的开口。
“其实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楚衡略略把头低了下来,让谢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老头的私生子,让她发现了。”
谢棠坐在对面,几乎感觉要窒息了。
那可能就是一瞬间的事,谢棠回忆起来的时候这样觉得。
血液流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冷静而焦躁的感受到内心的不安和罪恶都随着楚衡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悉数复出,抽光了他周遭的空气和稳定。他产生了逃离的冲动,却又僵死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而在这样紧绷的空气中,楚衡像是毫无察知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该怎么办呢,哥哥。”
如果谢棠是普通人的话,楚衡就是他完美的对立面。
家世显赫,外表出众,几乎是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完美的人生赢家。
所以在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的时候,谢棠曾经一度非常崩溃过。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后面被生活磋磨过的少年。只是单纯的纠结,如果自己的父亲没有死,为什么这么些年里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话。
他在这些无边无际又不会有答案的问题里,只能消极地觉得,也许确实,楚衡和楚衡的母亲更值得被爱吧。
于是他几乎是自虐一般地在那段时日里不断地对比自己和楚衡,一次又一次地肯定自己确实是一个理所应当被放弃的“次品”。
而也许在这些许多的不好里,只有一样他是比较安慰的。
就是他不像那些常见的狗血故事里的私生子一般讨人嫌,他十分识趣,又十分小心的让自己隐藏在楚衡的生活里。
他没有破坏任何相关方的生活,他这样想。
时间过去了3年,谢棠迟迟地面对了他当初无比想要逃开的困窘里。
他极力的想要动一下自己的身体给点反应,但是肢体僵硬的情况让他忍不住觉得是不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鬼压墙了。
楚衡瞧见他的情况,伸出一只手刚好搭在他的膝头,说了一句:“我没有要刺激你的意思。”他的语速放的很慢,近乎是在安慰对方的语气。
谢棠没被轻易的安抚,但是膝盖那边传来的暖意还是缓解了他此刻的僵硬。
楚衡观察了下谢棠的神色,逐渐把那副有点玩世不恭的态度彻底收起来,谢棠此刻的态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别紧张,没有人准备清算你什么。我妈那甚至不知道具体是谁,你是很安全的。”他尝试轻轻环抱着谢棠,外套还没穿起来,被纱布包着的手臂又映入了谢棠的眼帘。
这让谢棠在恐慌和羞愧当中终于找到了一丝神志。
他动了动嘴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疼……不疼。”
楚衡没听清楚,愣了一下,“什么?”
谢棠像是终于找到自己身体的操控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问:“伤口,疼不疼。”
楚衡不说话,良久嘴角翘起,声音故意带上了一点做作的撒娇:“疼死了。”
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在触摸到楚衡手臂的那一刹那颤抖神奇的停止了。谢棠像是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一样,有些神经质的说:“对不起。”
出轨也好,私生子也好,那都是大人做下的事,但是承担怒火的却往往都是孩子。
他看着今天的楚衡,就想到当初的自己。
楚衡静静地任由谢棠拉着他的手臂,并不说话。
“对不起。”谢棠看着那纱布上隐隐透出的血色,回忆不可控制的扑面而来,大四那年他知道真相之后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他给妈妈打电话,质问他爸爸的死。并把他从楚衡那里看到的照片和他们家的事全部一口气吐了个干净。
“你不要再问了!我说他死了就是死了!死了!!”
母亲在电话里厉声喝止他。
“我不知道你从你同学那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就是死了!你刚出生就死了!”
谢棠活到这么大,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一直生活的很辛苦,所以很能体谅大人的难处,也很少违逆母亲的意愿。唯有这次,可能是隔着电话看不到母亲的脸让他多了几分勇气,也可能是多年的疑惑终于找到了解答的缺口。他还是不可抑制的继续问:“那他的名字呢?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连一个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当天晚上,谢棠接到了小姨打来的电话,告知说他妈妈今天下午过马路的时候被摩托车撞了,腿骨折,在医院里住院,要他抽空回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