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研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化妆师刚刚才走,头发被喷了一大堆定型液,痒得他想抓又不敢伸手。江陆说怕影响他心情,只在下午来过一趟交代几句就先到其他地方等开场,而助理出去买东西、经纪人手里有事要晚点才会来,至于温敬晖……
温敬晖三天前临时去外地出差,一直到昨天晚上都还没办法确定能不能赶得回来,温敬晖不给罗研没有保证的期望,他只平淡地说自己会尽量赶,但不保证赶得上比赛。
即使心里确实是有些失望,可罗研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更不可能闹脾气使小性子,纵然关系貌似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罗研还是习惯性地把自己摆在低一点的位置,他温声和温敬晖说没关系,不要赶,注意安全,他会尽力表现,拿一个好成绩回来。
罗研低着头滑手机,刷了一下社群网站后又跳了出来,点进和温敬晖的聊天接口,聊天纪录停留在两个小时前,温敬晖只传了「好好唱」三个字,罗研也一样只回了不多不少的三字:「谢谢您」,再来就没有了。
罗研想,温敬晖应该是真的赶不来了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盖到桌上。
失落是难免的,毕竟前面几次比赛温敬晖都没有缺席过,又加上罗研是第一次比赛,能够挤进总决赛,他当然想好好表现给最重要的那个人看。
罗研修长的手指随着脑中的旋律在桌上轻轻点着,决赛第一首歌他做了点小改变,放下一直以来弹的那把吉他改而弹钢琴,下午彩排时弹得还挺顺手,状态也保持不错,彩排完后江陆还告诉他,只要没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拿个不错的成绩。
露露和经纪人Chris在十多分钟后踏了进来,一路陪着罗研直到有人来敲门说准备轮到他上场,罗研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出去前又看了一次手机,确定没有新的讯息和未接来电后,便跟着工作人员一同走出去。
一直到站上总决赛的舞台,罗研才终于有了紧张感,他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有人举着印有他名字的横幅、应援牌,在他上台后喊他名字,为他欢呼尖叫。
至此他才真正感受到肩上背负着多重的期望,粉丝的、工作伙伴的、江老师的,还有温敬晖的,而他并不觉得这些是负担,他握了握发热的掌心,满腔前所未有的兴奋。
第一轮比赛每一位参赛者上台后都会播放一段VCR,压缩这几个月以来他们的种种经历与成长,还有一小段是前几天录的赛前感言,罗研抱着吉他坐在练习室的地上,随兴自然地接受访问。
影片并没有太长,大屏幕上的罗研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画面便转为全黑,跟着是近十秒的静默,罗研本以为影片已经结束要准备开始演唱了,怎料他才刚刚要回过头,屏幕上却忽然出现几个于他而言早已变得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家三口,一对已步入中年的夫妻,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儿子出现在镜头前。
『我们家小研从小就听话,没惹过什么事,他喜欢唱歌我们就让他唱,本来以为就只是兴趣,唱好玩的,没想到唱着唱着居然也能唱到今天这番成就。』率先开口的是坐在中间的中年妇女,罗研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不晓得她是哪里来的想象力杜撰出这一番话。『小研上了大学之后就离家去闯,好几年没看到人了,我们也是在电视上看到他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不过我们也没怪他,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当然也不会拦着他飞。』
一旁的中年男人跟着附和:『是啊,不过也谢谢制作单位找上我们,我们只是想告诉小研,累了随时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的避风港。』
背景配上煽情的音乐,不了解内情的人都被这段影片感动到了,甚至有些情感丰富一点的眼眶都含了水光。
只有罗研原本的一腔热血瞬间冷却下来,一股寒意沿着尾椎爬至头顶,他下意识按了按胃,感觉有点恶心。
影片在最后少年一句『哥哥加油』后终于真正画下句点,只是罗研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主持人一脸神秘兮兮地朝罗研眨眨眼睛,随后便开口请出神秘嘉宾。
现场乐队伴奏奏下,后方临时搭建起来的门缓缓往两侧拉开,刚刚影片里的三个人捧着花从后方走了出来。
罗研脑子里俱是空白,愕然大过于惊喜。
惊喜除了惊外怎么样都还有个喜,可罗研怎么样也无法从满腹恶心感里找到一点喜悦的情绪。
罗研茫然地看着那三个人接受主持人的访问,讲着他从来没经历过的遭遇。什么他从小就爱唱歌,所以他们给他请了个专门教唱歌的老师;什么他离家是为了追梦,他们只好在背后默默支持。
没有,都是假的,他的童年除了冷漠和无视以外什么都没有,离家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追梦,而是因为他们眼中见不得人的性向,自称父母的他们根本从来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们凭什么捏造这些他从来没有过的过往。
凭什么在他最重要的时刻以家人的名义上台参和。
罗研很想大声反驳,喉头却被什么鲠住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当自称他母亲的中年妇女抱上来时,罗研背脊僵硬、布满冷汗,反胃感几乎要达临界点。
可他推不得,无数摄影机在底下将现场画面转播出去,他只要稍微动了下手,或冷面对待,隔天就能在新闻头条上看见他,不慈不孝、忘恩负义,所有负面的形容词都会用在他身上。
而他的背后又代表着晖腾娱乐,他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尽管私底下和温敬晖是牵扯不清的关系,台面上他还是晖腾底下的歌手,一举一动都得谨慎小心,就怕稍有差错,自己黑了就算了,怕是连公司都会因此受牵连。
罗研只能在摄影机照不到的那侧紧攥着拳,用拙劣的演技维持表面的平和。
温敬晖赶在罗研上场前最后一刻抵达现场,和江陆一起坐在底下不算显眼的位置,他抬手拉松领带,一面随口应付江陆冷声调侃。
「啧,还真赶回来了,真不晓得你被喂了什么迷药,老树都能开花。」
「你也开一个试试。」
「才不干。」
他们的声音不大,夹在嘈嚷的人群中没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温敬晖鲜少出现在镜头前,无需特意乔装也没什么人会发现堂堂一个大老板居然会跑来看底下一个小明星的比赛。
看得还特别认真、特别投入。
所以在大屏幕上出现那三个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人、紧接着影片里的人又从后台走出来时,温敬晖眉头深锁,低声问:「谁让他们来的?」
江陆哪知道谁让他们来的,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个人是谁,就听温敬晖又说:「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受影响了。」
这下江陆才终于会意过来,忍不住骂了声脏话。
江陆对罗研的家庭状况了解不算深,只略知一点,但回想起刚才影片里那些人讲的那些话,眉心也跟着紧紧拧起,「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父母,从前不管不顾,等孩子有成就了才来认亲。靠,罗研手抖成这样,等等还怎么弹琴。」
这同样也是温敬晖担心的,他看着台上明显无措的罗研心里发紧,一时间却也没法做些什么。
他们都迅速地做了罗研会因而失常的心理准备,果不其然,罗研坐到钢琴前,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轻触到琴键上,按下的第一个音就快了半拍。
江陆几乎全程捏着把冷汗看人把第一轮歌唱完,小失误是有,幸而并没有严重到难以挽回,他们都看得出来罗研已经很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了,只是表现得还是不如预期。
「可惜了。」江陆轻叹了口气。
一曲结束之后罗研准备下台的同时温敬晖也跟着起身,江陆问他去哪,温敬晖沉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温敬晖去的自然是罗研的休息室,他不受阻拦地推开门,让一直待在里头的露露和Chris都出去,Chris离开前特意扬了扬下巴,小声和温敬晖说注意监控,温敬晖低应了一声,很快反手关上门并落了锁。
休息室里的罗研脱了鞋子缩在沙发上,表情空乏茫然,距离下一轮上台还有约四十分钟,他必须得在这四十分钟内换好衣服并调适好心情。
温敬晖站在门边看了他半晌,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人拉到监控照不到的角落,他捏着罗研的下颔把他的脸抬起,罗研的眼睛布了些血丝,但没有眼泪。
「他们为什么要来?」罗研轻声问,尾音还有些不稳,「他们为什么编得出那些谎话、为什么没有一点心虚?」
对于父母,罗研不是没有恨过,弟弟出生以后的偏心、出柜以后的冲突、离家后一个人艰难地边打工边读书时,他对他们也是有过恨的,只是再后来他把大半时间他花在爱温敬晖上,那些恨意也随之慢慢转淡。
罗研在前两年有给父母转过一笔不小的金额,是结算了从出生到他高中毕业所有的学费杂费、生活开销,甚至还多加了点,算是还清他们曾有过的那么点养育之恩,从此全当陌生人,谁也不用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