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城蹙眉不接话,手心溢着冷汗。
从崇明北城到南城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外加环线上时而堵堵停停,密而频繁的喇叭声给躁乱心绪多添一味焦虑,离那通电话将近两个小时之后,两个人才匆忙紧赶到医院,在护士站找到了自称“青青”的年轻女生。
一见到面,这俩人谁也不说话了。那名小护士的长相,分明就是木木用来欺骗他们要娶的“媳妇儿”,和照片中的女孩容貌一模一样。
603病房里,不是只有木木一个人。谈城进去的时候,能闻到用香水或是其他香剂掩盖住的异味,难闻且刺鼻。角落里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缩着手臂搂紧自己脏角的帆布兜子,缝缝补补的衣服大而肥的垮在肩上,垂落的衣角堆砌在身体两侧。
各种仪器旁边,站着木木的主治医师。
“操。”林裴别过头,红着眼睛恶狠狠骂了一句。谈城知道他为什么别头,床上的人已经瘦脱了相,早就没了人型。
怪不得发给他们的合影都要用美颜。
盖在身上的雪白被子软塌塌的,连呼吸时顶起的肺部都没能让它有一丁点细微的起伏。
谈城咬着牙走到床边,看着光头枯脸,眼部四周挂着浓黑的木木,抓着他薄皮细瘦的右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几下。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谈城一概不知,只能用最无力,最没用的办法告诉木木,他们来了,来陪他走这人生中的最后一关。
木木虚弱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氧气罩上晕开一层浅浅白雾,嘴角在朦胧中仍能看得见上挑的弧度,这抹笑容,用尽了他身体里仅剩的一丝气力。
“你们……来啦。”
尾音落下,身旁的仪器发出一声长而尖的鸣音,刚抬离床面几公分的手倏地溜出谈城掌心,孤零零垂在了床边。
青青跑过去,抱着木木的身体放声大哭,而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的女人,隐进房间夹角的黑暗中,止不住的哆嗦着肩膀。
太快了,发生的实在太快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怎么能够流逝的如此迅速。
谈城用力眨眼,用力拧眉,用力喘息,泪水顺着眼眶喷涌,他转过身,低吼着,发狠的攥紧拳头,朝着墙面绝望的砸了过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向阳的窗户,离近的地面落着一团忽明忽暗的光块。谈城和林裴面对面站着,后背靠墙,身体沉重的连夹烟的手都抬不起来,任由那点持续闪烁的火星兀自燃尽。
青青告诉他们,木木的肝找到了肝/源,但仅仅是这颗新肝就要花费掉120万,加上后面零散的化疗、住院费用,少说也得200万以上。木木是外乡来的孩子,没有医保,开网吧的存款不过几十万,他还想尽数留给母亲养老。
由于青青的出现,给了他一点对生的希望,原本只能维持半年的寿命,硬是借着这口气扛到了现在。青青摸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纯银戒指,流着眼泪,笑着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谁不喜欢呢。谈城把目光放向窗外,路边的梧桐树叶旺盛生长着,浓而密,多么蓬勃的生命力。记忆中的木木,善良温柔,乖顺听话,尽管已经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那张圆润白皙的娃娃脸,看起来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这种性格究竟是好是坏,无从判定。他固执的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不想因自己牵扯进太多人的心力。木木笃定谈城和林裴一定会拼尽全力救他,照顾他,事实也的确会是如此,但巨大的付出背后承担的经济压力与意志凌迟,是木木怎么也不愿承受的。
他不想任何人成全他,他只想孤单的成全自己。
木木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傻乎乎的,总是要听别人的意见和看法,从不跟谁较劲,从来学不会为己与自私。唯独这件最不该自我决断的事,他却自以为是的耍了一次要命的“聪明”。
青青在离开时把一个红包拿给谈城,里面装的是十张一百块钱:“木木说,这是还给高材生的,他说给您就行,还请您代为转交吧。”
一个人到底能善良到什么地步,竟连这一点小小的好意都记挂在心,临到绝地仍想着偿还。谈城闭着眼睛,觉得背后不再是冰冷的墙壁,而是没有归处,看不到边际的无尽深渊。
林裴同青青去陪木木的母亲办理死亡证明,谈城晃神的蹲下身,缩进窗角的暗色/区,压制不住作恶的脆弱,他想宛忱,他想抱一抱他,好能汲取一点温骨的暖意。
他拿出手机,给宛忱拨了一通又一通视频通话,无人应答也不愿停下来,不管自己此时是不是无理取闹,是不是懦弱无度,他必须要看一看那人,谈城需要抓住一线希望,度过被死亡拉长的仅剩虚浮灰白的一天。
第十三通电话响了几秒钟,画面有了变化,先是一片漆黑,而后右上角亮起小片黄光,宛忱用膝盖夹着手机架,双手不停的揉搓眉眼。
谈城愣了半晌,看了眼时间,科隆现在是凌晨四点半,一股悔意顿时在心里纵生,他不是故意要吵宛忱休息,可这不饶人的举动更加重了他无理取闹的成分。
“怎么了?”声音里满是疲惫,听的谈城全然只剩心疼。
“我……”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时吐不出半个字,慌在原地无助的望着屏幕。
“发生什么了?”宛忱使劲挑眉迫使打架的眼皮分开,太阳穴向上吊着,脑顶散着麻疼,他摇了摇头,发现困意怎么甩都甩不掉。
“没什么,我就是……”谈城揉了揉后脖颈:“我就是做恶梦了,太想你了。”
宛忱的脑袋沉了下去。
“宛忱?”谈城叫了他一声,不见反应,想着干脆就这样挂断吧,可又舍不得,这些天乐团排练行程紧凑,他们都没能踏实的好好聊上几句。
身体重心前移,脸埋进被子里,画面是歪斜的,手机掉到了腿侧。忽然,宛忱用力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眼睛一刹睁开,瞪着床铺前的木质书架茫然的撑住眼皮。
“你做什么!”谈城拿近手机,拇指抠着边缘,瞧那样子恨不得立刻钻到屏幕里去。
“抱歉。”熟悉的面容终于完整的出现在谈城眼前,宛忱眨了眨熬红的双眼,笑着说:“我太困了,可是又想听你说话,得想个办法让自己清醒清醒。”
“那也不能……!”
“不重要。”拿过床头柜的保温杯喝了两口水,宛忱靠着枕头打了个哈欠:“怪我这几天太忙了,演出任务又多,莫斯挑的曲子一首比一首有难度,我感觉自己可能遇到了瓶颈。”
谈城刚要说什么,被宛忱抬手打断:“你怎么了?做什么恶梦了?我给你解解梦?”
他继续笑道:“没有我的梦都叫恶梦,好了解完了。”
谈城艰难的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他看着宛忱脸颊两侧透着股毫无血色的白,五官爬满疲倦,好像是瘦了,好像更瘦了。
“别让我担心,好吗?”宛忱轻声说道。
“嗯。”谈城点头回应:“对不起,我吵到你了。”
“没有的事。”宛忱拿着手机打算起个夜:“你能让我第一时间知晓你的情绪,对我来说很心安,说明我在你心里始终是最重要的。”
谈城面色稍微变得缓和了些,冲宛忱笑了笑,道:“瓶颈期该怎么过去?”
“如果你在的话,一个吻就够了。”宛忱叼着手机,整理好衣服:“我现在在跟它对峙,需要跟莫斯一起多琢磨琢磨。”
画面再次抖动,谈城送出口气:“上完厕所了?那……继续睡吧。”
“实在是困,我又比较嗜睡,比起那些电话能打一通宵的情侣,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宛忱缩进被窝,脸朝向台灯,好让谈城能更加清晰的看见自己:“会不会埋怨我?”
谈城心里一紧:“怎么可能。”
“那就好,我男朋友总是这么宽容大度。”宛忱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哦,最后再问你一遍,真的没事?怎么想都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真没事。”谈城的眼神黯然却深情:“睡吧,做个好梦。”
“有你的梦。”宛忱隔空亲了他一下,挂断了电话。
回到杂货铺,谈城静坐在佛龛旁边,木讷的抽完了一整根烟。他从脚边的柜子里拿出三根通体玫红的佛香,拜了三拜,插/进香鼎,算是完整的送别了木木。
谈城没心思做生意,早早关店,上到二楼卧室,合上了门。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带好耳机,听着宛忱的琴音,缓缓闭眼。
整曲循环两遍之后,谈城嘴里泛着苦涩,眼底渐红,不断吞吐着堆在胸口的郁气。
窗帘之外是明晃晃的早春大地,窗帘以内是深暗灰蒙的逼仄空间。
他从心底翻出那个早已有些露尖的念头,这个念头突兀的在此刻发狂的疯长。
如果不是自己牵扯着宛忱,他是不是就能老实的待在国外,实现所有人眼中更为远大适然的理想。
那样,他便不用偷摸在上课时找借口跑出来讲电话;不用一心排着练,一心挂念耳机里的声音;不用比别人多一倍努力、花一倍时间牺牲自由赚取学分;不用困得往脸上扇巴掌只为听清谈城说的话;不用整日担心自己的钱够不够用,不用每天都把说烂的“我爱你”,“我想你”、“等我回来”反反复复挂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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