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廷冒有半晌都没说出话。
“雷组长呢?”
“在帐篷里睡觉啊?”
“他、他不在帐篷里啊。”
“他在不在后面车里?刚才还在车里!”
“这个人呢?!……他早就跑了!”
吴廷冒如同遭遇重击,脑海里迅速绘出方圆数百公里,整片东南亚疆域,他所拥有的地产、种植园、制贩村庄、还有制造和走私军火的地下工厂。
情急之下他在计算雷魄其人知晓这其中多少秘密,了解多少张地图……很多,一定很多。
有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惦记着要黑吃黑,不守信用毫无义气,在这最要命的时刻火上浇油,往他两肋上插刀。
好啊,狠啊。
毒王其实不该感到如此惊讶,遭遇重大背叛似的怒火中烧。你冒爷是为谋利,为了积累财富的伟大目标而不择手段,而你精心选择的这位同伴雷组长,不择手段也永远是为这样一个目标: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夺回他想要收复的荣光——吃掉你一群毒贩算多大点事?
吴廷冒给波奈温丢一眼神:雷魄不在正好,你留下,料理后事。
褐色装甲车迅速发动,沉重的车胎飞甩出尘土,车队上路,走。
波奈温甩头示意几名马仔跟上,动手,清理耗子。
这人轻拉枪栓,像林间猛兽捕猎前的伏击行进,缓缓地,一步一步,靠近最大的那间帐篷。里面有一团微弱的灯影。
一名马仔挑开门帘,波奈温端枪就是一梭子爆射,啪啪啪啪。
“……”
帐篷里早就空无一人,影儿都没了。
睡袋上却还摊开着衣物,刚才两个男人仓猝办事脱下来的麻布衬衫,还有一条裤子?
从外面的空档瞄过去,衣服凌乱,场景暧昧,还以为章总和裴少爷抽着事后烟,躺在睡袋上亲热缠绵呢。
杀手的瞳仁骤缩:“妈X的,是他们俩!……没跑远呢,搜!”
月下虫鸣窸窣,草丛风声四起,一条小径上铺满华美的银光。
这才是大猫优雅地追踪猎物,无声潜行,伏击前最后的一段宁静。
一名马仔持枪挨近灌木丛,毫无防备之下脖颈突然被一尺长的长枪扎入,捅穿!
血洞喷射出肮脏粘稠的液体。试图发声的嘴巴被一条结实的手臂和一只大手死死勒住,扼颈,压胸,扑进半人高的草丛。
猎物甚至没有一丁点机会反抗,只剩下两只脚丫在草丛间蹬踹,挣扎,一阵神经性的抖动,树丛重归寂静。
林间站起来的,活像一头“野人”,面目有点狰狞。
半裸的胸膛上溅着血光,身材健美,面容刚硬。
草泥伪装的脸膛上,只能凭借这双细长的眼和褐色眼珠辨认出来,这是章绍池。没衣服穿,是因为那件时髦的麻布褂子留在帐篷里挡眼了。
侦察兵三招制敌的路数,英勇不减当年。
恶战之际,不会对敌人再留一丝怜悯,没有试探或劝降的过程,也不必恋战。就像毒王自己所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然是送你们几个蠢货赶紧上路。
另一名马仔回头,光线很暗,眼膜上还留有火堆的耀眼光斑,眨了几下眼才确认,同伴不见啦?
刚要发声示警,一只凌厉的手,五根坚硬的手指带着阴风袭来,让这家伙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上路走的。
五指像是往这家伙颈间一抓,就是大猫突袭猎物时用犬齿或利爪制造的致命伤,足够了。
枪支再次易手。被扯断气管与动脉的马仔软绵绵地栽倒,丛林里又多了一具无名尸。
波奈温发觉脑后阴风一甩,情势不妙。
回头面对的,就是暗夜里偷袭的拳脚,上身已经没有衬衫的章绍池就用铁血的眼神和飞袭的膝盖,狠狠砸向这名杀手的胸膛!
波奈温眼里爆出惊怒和暴躁,横行江湖多年的经验与身手让他瞬间反应,用手肘和铁拳格挡,迅速转入反击。
发疯似的抡打,飞膝。
两名身型都健壮如牛的男人,眉骨上飞出的血痕让面孔都无比狰狞,镀了银光的肌肉在肩头鼓胀。月下厉鬼嚎叫,生死之战。
章绍池一肘横击对手的鼻梁,这一下就打歪鼻骨。
波奈温腾出手来,枪口就要击发时被人往上掰住了!
强势的手劲几乎将枪管往上撅出一个弧度。
而掰住他枪管的年轻男人,十指因过度发力而紧绷、煞白,让他的枪就在眼皮底下被眼花缭乱的手法“拆”了。
还想击发?裴组长就手就把这厮的枪拆成零件,再像甩一堆破铜烂铁似的甩进草丛。
黑眉细目,冷若冰霜,极为英俊的一张脸,眸眼深处却夹杂忧伤,饱含了少年时代就浸透人生的心灵创痛与沧桑。
踏着一地沸水与火眼,挫败与孤独,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方。人生之路仿佛命中注定站在这个节点上,眼前就是狰狞的峭壁与浓墨似的深渊。
“你?……啊……”
波奈温是干脏活的出身,性格狂妄自负,习惯于暗中动手而不屑于大喊大叫,察觉到陷入以一敌二的绝境这时想起向远处呼救,来不及了。
他太自信了,或者,他完全不了解北非黑蛇是什么人,没见识。
一条麻绳缠上他的颈间,让他在喊出声音之际被拖入草丛。负隅顽抗的身体在草丛间剧烈反抗,压平了一大片植被,着实让章总在制服过程中也出了一身汗。
这条卑贱的性命,之所以在这场遭遇战中坚持得久一点,仅仅是因为,裴组长需要抓活的,聊几句。
“张大眼睛看着我,我的脸,眼熟吗?
“我长得像她吗?”
裴逸轻声问。
波奈温脖颈被锁,眼球暴凸,此时似乎已经明白了。
裴逸眼里染着明早朝霞的美景与欢颜,神情大悲似喜,泛出一层紫血:“是你装的炸弹,是你杀害了Madam。”
第99章 声东击西┃这是我的任务。
前方车队分明还没走远。然而汽车的轰鸣声恰好压住几个男人在树丛深处打斗、挣扎的粗暴动静, 以及可怕的咆哮喉音……
章绍池的脸绷得通红, 一双铁臂发力纠缠,将那力大无穷的杀手像拖一头野猪一样, 拖进树丛后面。
波奈温暴凸的眼珠里, 那排车灯在凌晨浓烈湿润的雾气中, 模糊了,飘远了。
这个横行疆域也有十年的杀手, 喉咙发不出声, 最后一丝被救的希望终究被恐惧和绝望淹没,就像他从前曾经无数次的, 斩断别人的希望, 冷血地结束最高贵的生命。
裴组长的怒火足以焚山, 将这片森林燃尽,再烧焦恶魔的头颅。
你认识我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要找的人,不就是我么?”裴逸直面北缅杀手的眼。复仇天使回来了。
有人或许察觉到这边的异常动静,却没有人乐意再冒险瞅一眼同伴的死活。用沾血的金钱收买的佣兵, 关键时刻猢狲一哄而散, 为了保命,
最后一辆车的尾灯终于消失在白雾深处,山间只剩下零星的鬼火,山风呼啸。
“我不会让你死那么快。”
“人身上有多少根骨头,多少块肉……”裴逸声音沙哑,但凶狠地,“我来替你数一数。”
裴组长然后把他家章总支开。
你办完事了, 你走开。
不需要外人围观。
章总自己也不是很想在现场围观。他蹲在一旁擦拭胸前的血迹,遍地捡拾能用的武器枪支。
一地皎白月光,今夜却永远无法宁静。
暗夜划过一声声凄厉惨叫,把树顶上歇息的一只猫头鹰吓得掉下来了,扑棱着翅膀飞跑,远远地,换一棵树睡觉。
惨不忍听的动静最终化作厉鬼嘶嚎。
章总一开始都有点毛骨悚然,很不习惯,绝对不会因嗜血而感到兴奋。
他却又突然万分的难过,锥心地疼,因为深爱一个人所以感同身受。受刑者的每一道哀声,都是行刑者这些年的挣扎与心灵创痛。
每个人一定都宁愿,自己从未经历这些创伤,一生都享受平静安宁,明月清风。然而不是每个少年都有那样的幸运啊。
章绍池在内心默念,以后对他的少年更好一些,再多疼爱一点,不再经历任何痛苦和挫败。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都没敢回头看,咳嗽了一声:“好了,差不多了。”
“宝贝。”
“够了。”
苦海无涯,我佛慈悲,会宽恕这一切。
……
半晌,终于消停了,听不见声,周围草丛里虫子都不敢叫了。
章绍池起身回头,身后的一条月光小径下,浴血的修罗蹒跚而来,那样子相当恐怖。
裴逸好像浑身都溅上血,双手十指浸红,只有面色苍白如雪,双眼大睁也像受到强烈的催磨,摇摇欲坠。章绍池赶紧把人撑住。
裴逸别开脸,躲开了:“很脏,别碰我。”
章绍池说:“好了,都过去了。”
裴逸无声地点头。
章绍池:“都结束了,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
他用帐篷里的衣服帮小裴擦脸,擦手,不断低语安慰。就让黑色的血永远留在这片浸血的土地,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仍然认识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