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岷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魏子虚笑起来:“真没想到。岷则,原来你才是我们中最想赢的人。”
“你的愿望是什么?”魏子虚漫不经心地问:“不管是什么,那个愿望里,没有我,对吗?”
“游戏该结束了。”彭岷则说道。
“是啊,游戏而已,总会有人赢,也总是要结束的。”魏子虚举着双手,直视枪口,问彭岷则:“要开枪了吗?岷则,手别抖,左轮后座力大,双手持枪比较稳。别担心,我不动,你不会射偏的。”
据说临死之前看外物会变慢,魏子虚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看清子弹射出枪口的瞬间,手心微微出汗。可是彭岷则迟迟没有动手,给了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反而不太痛快。
他的视线从□□转到彭岷则脸上。
彭岷则绷着一张脸,像一张不太服帖的□□,勉强遮盖住他欲哭无泪的表情,可惜他眼睛里的坚决逐渐被无助取代,看起来那么恐惧。
可是拿枪的明明是他。
魏子虚没有等到枪响。彭岷则给不了他最想要的,甚至连毁灭都没胆子给他。
魏子虚想不明白,多简单的事,他怎么就做不到呢?
“你认输。”
僵持许久之后,彭岷则突然开口。
魏子虚不解地皱起眉毛。
举着□□太久,彭岷则右手臂几乎失去知觉,枯树杈子一般挺直,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解释道:“你认输吧,承认是我赢了,这样也作数。股东不允许DEATH SHOW的信息外流,你会被从眼眶内切除脑白质,变成一个白痴,但至少能活下去。”
“如果有机会......”彭岷则继续说,话尾发颤,“我会去外面找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照顾好你。我们去你家附近的健身房,在举铁台子上做,直到被赶出去。我们一起逛王府井,吃遍你中学外面那条小吃街。我会牵着你的手走过你公司,你家,你喜欢去的公园,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你说过的未来,我都会帮你实现。”
魏子虚面带困惑,似乎在回忆他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对上彭岷则郑重其事的表情,他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噗嗤——”
“岷则,你真可爱。”魏子虚笑着说。
“可是啊岷则,我的工作白痴做不了,你这不是害我丢了饭碗吗?”
彭岷则:“你冒充玩家进入DEATH SHOW,难道真以为自己能把第一手资料带出去吗?”
魏子虚:“director不是说,赢家可以活着离开DEATH SHOW吗?”
彭岷则:“你已经赢不了了。”
魏子虚露齿一笑:“难说,只要人没死,什么都有可能。”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彭岷则再也没有不杀他的理由。
“魏子虚——”
彭岷则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你自己选的。”
他重新调整姿势,枪口正对魏子虚眉心,食指指腹压着扳机,只需要轻轻一动就能了结一切。
他对魏子虚说了最后一句话。
“有什么遗言吗?”
“遗言?”
魏子虚微微仰头,看向天花板角落的扩音孔洞,“还真有。”
他语气平静,温言细语地给彭岷则提建议:“不过我的遗言有点长,岷则你可以先把胳膊放下来,别累坏了。”
他向后拖动椅子,依旧高举双手,缓缓站起身来。彭岷则□□一直跟随着他,准备他一做出大的动作就开枪。
但魏子虚表现地很从容,死亡是永恒的宁静,黑洞洞的枪口让他感到放松。他接下来要说为数不多的真心话,既然不能活着离开DEATH SHOW,他再也不用担心被谁戳穿,隐瞒多年的秘密终于能昭告天下。死亡和说真话,这两种选项他都不讨厌,屁颠屁颠地做准备。
他走到审判厅中央,脚踩暗红色地毯,抬头挺胸,收腹提臀,站姿优美。他把两只手放下来,一手中指紧贴裤缝,一手横在身前,向着藏在暗处的摄像头,俯身鞠了个躬。
那姿势让彭岷则联想到,在绞刑架前粉墨登场的小丑,正要表演一场荒诞的悲剧。
魏子虚鞠躬完,直起身来,对摄像头说道:
“安布雷拉先生,我是您的忠实粉丝。”
“您所有的DEATH SHOW我都一场不落地看完了。那些资料在民间很难入手,我不得不在机关内部摸爬滚打多年,才终于成为调查DEATH SHOW的专案组成员,欣赏您的杰作。”
“能亲身参加DEATH SHOW,是我的荣幸。但是说到愿望,我的有点特别。”
彭岷则哑口无言,消化不了魏子虚说出的话。而魏子虚目光灼灼,张开双臂:
“这场演出是我的简历,我想应聘‘director’这个职位。”
第77章 游戏结束
沿着曲折的海岸线走,少年第一次见到他。
他穿着破旧的连体工装,打底衫是蓝白条的,很脏,但他浑不在意,在沙滩上快乐地捡海螺。
他没有鞋子穿,裸露的脚踝肤色惨白,白得像是生病了。少年想好心提醒他:浅滩礁石很锋利,不穿鞋子会受伤的。于是试探地开口问道:“先生?”
那人听到声音,抬头看他。少年才发现这人高鼻深目,是电视上外国人的长相。少年局促起来,他的英文太差劲了,只能连比带划地说:“shoes,shoes!No shoes...危险!”
“嘻嘻嘻,”那人被他逗笑,用流利的中文回答:“谢谢你的关心。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还是第一次和外国人说话,少年有些紧张:“我叫彭岷则。先生呢?”
那人跪在他面前,衣衫褴褛,面目憔悴,与少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他笑得无忧无虑,金棕色卷发被阳光照亮,眼睛弯成一条线,纤长睫毛像是蓝月牙后的金色沙丘。
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的男人。
“我叫安布雷拉。”
原来魏子虚把这一切当成表演。
为什么他在第八天审判没有投票给赵伦连带死流井,为什么他在第十天晚上没有杀死彭岷则,为什么他总是采取迂回惊险的策略?即便是他明面上进入DEATH SHOW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计划,代替目标进入DEATH SHOW来获得资料,明显不是最合适的做法。
原来调查和存活都不是他的目的,游戏本身才是。
彭岷则才明白,他所有给魏子虚开脱的理由,全部错的离谱。
他们之间不到十米,在密室中对峙。彼此之间身体和唇舌的温度还记忆犹新,他们曾经做过所有如夫妻般亲密的举动,甜言蜜语,相拥而眠。可是那些对魏子虚来说可有可无,假如有其必要性,也仅仅是为他的表演锦上添花,成为娱乐观众的戏码。
他们相距这样近,都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看似亲密的两人,一个为了保命小心翼翼,选择稳妥而低调的行动。一个为了表演玩弄诡计,利用别人的生命和感情编排出一场闹剧。一个想要守护,一个只会掠夺。魏子虚在枪口下滔滔不绝,和director讨论节目效果,他的完美无缺,令彭岷则绝望到底。莫说企图接近魏子虚,他们根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安布雷拉先生,我很喜欢您的设计思路和主持风格,有很强的个人色彩,从早期的作品就可以看出来。”
万籁俱寂中,魏子虚侃侃而谈,像在谈论一部脍炙人口的午后综艺。
“DEATH SHOW的理念令我着迷,有什么戏剧比真实的人生更精彩呢?”
“和同事一起从DEATH SHOW的录像里找线索,可惜他们只觉得残忍,只有我陶醉其中。”
“我努力表现地出类拔萃,才得以实现这个替换原目标混入DEATH SHOW的计划。”
“DEATH SHOW是我的理想之地,我既然主动参加,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可以说,在‘游戏开始’那一刻,我的愿望便实现了。”
幕布拉开,舞台上的演员立刻失去真实的自我。魏子虚暗中观察,变换跟每个人的相处模式,专注于自己的角色,赋予这场演出惊险和刺激,人为地将它推向一个个高潮。
他时而悔恨痛苦,时而暧昧难明,渐渐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不小心流露的真情。
用表演换钱的演员乔装皮相,以表演为生的普通人乔装灵魂,乔装了太久,魏子虚没有勇气恢复原样。小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夸奖,是多么普通的一件事。可是当观众增多,他乔装的目的不再单纯,像是虚伪的稻草人,徒有一副威武不凡的外表。这副外表底下空洞虚无,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洞。
进入DEATH SHOW,处处充满着娱乐至死的荒谬感。习惯了这种荒谬,魏子虚重新变回纯粹,只不过是从不自知的演员,转变成纯粹的演员。
“这期是狼人游戏,推理和欺骗的部分很吸睛,不过最有趣的还是DEATH THEATER,真是神来之笔,我一直都很喜欢DEATH THEATER。”
魏子虚捏着下巴,边思索边踱起步来。
“这么精彩的DEATH THEATER应该有更大排场。单独做成一个礼堂如何?里面的演出也不该仅仅是处刑过程,现在投影技术这么发达,借助影像再现玩家的痛苦回忆,怎么样?”
“另外,只有狼持有武器这个设定,缺少了很多刺激,应该人人都有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