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海滩向前延伸着,他只能继续向前走去。海滩颜色单一,他逐渐注意到有一些图案。图案是用黑色陨石拼成的,他低头看去,是几个单词。
“GO TO HELL!”
咒骂渐渐加粗,直到铺满整个海滩。
在这片嘈杂中,一阵错乱的钢琴声响起,像蜜蜂在蛰他。
他眯着眼睛,循声望去。那架钢琴似乎被聚光灯照亮,闪闪发光。巨大的蓝紫色蜘蛛趴在椅子上,八只爪子疯狂弹奏。而在钢琴后部,林山栀轻飘飘坐在上面,晃动着腿,双手放在大腿上,捧着她的头。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嘴唇鲜红如血。她唱着:
「近在咫尺的身影,却是久远的谎言......」
他仓皇地向另一侧退去,脚后跟被桌腿绊倒,摔倒在地。书桌另一边,骆合合上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没有戴眼镜,眼皮被撑得老高,凸显出脉络。因为他的眼眶里没有那双耐看的桃花眼,而是两个纸皮核桃。核桃如眼球一般转动,露出血淋淋的边缘。
他说:“你终于来了。”
骆合说完这句话,浓黑的云便笼罩了天空,无数残破的人形在寒风中飘零,像紫翅琼鸟的双翼。
他很怕,嘴里□□出声。他翻过身子,在地上爬行,砂砾刀尖一般锋利,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但是没有人能够救他。没有人愿意救他。
他爬着,他想要爬回只有他自己的海滩。
浪涛声依旧骇人,但那些恐怖的景象终于远离他了。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眼前发黑,四肢爬过的地面蠕动起来,像是嬉戏一般追赶着他。黑云不停扩散,不停扩散,隔断了这个世界全部的光源。他走投无路,举目四望,眼前有一个人正背对他坐着。
那人穿着干净的白T裇,身材健美,手掌向后撑着地面,放松地眺望大海。
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再一次试图呼救。
他张口,声音却像破风箱一样凑不成句。他声嘶力竭地喊,才发出了蚊蚋般细微的句子。
“岷则,救......”
彭岷则听到了,他转过身,见是他,便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那只手看起来孔武有力,一定可以阻止他被海水吞噬。
于是他也伸出自己的手,努力拉长身子,一点,就还差一点......
他跪着爬过去,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这一次也被抛弃,所有的理性都会离他而去。
两只手在漆黑的背景下逐渐接近。
他颤巍巍地爬过去,只差一点......就在他将要碰到那手的指尖时,那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紧,随即狂喜起来。
他抬头,一身白袍横亘在他面前。
那是自称为太阳的哲学家,最后却被孤独打败,精神失常,任由妹妹伊丽莎白给他穿上白袍,打扮成圣人的模样,供人瞻仰,而他已经表达不出任何思想。
尼采抓着他的手,满脸错愕地看着他,对他说:“别哭了,伊丽莎白,难道我们不幸福吗?”
他终于彻底疯了。
深夜,一个人影潜入墓地。
白色衣服太显眼,他特意换上了黑色的。墓碑都是一字排开,借着洋馆的微光,墓碑上的照片显得十分凄凉。他记得位置,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躬下身子,利落地掘开土壤。
棺椁埋得不深,也没有特意钉死。他力气不小,一推就推开一半,露出里面那人的脸来。
骆合躺在里面,身体沉在黑暗里,脸色苍白,冷峻的表情跟生前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眼球被剜走,塞了两个纸皮核桃进去。核桃比眼球体积大一点,眼皮合不上,表面凸起许多脉络。
他看清之后,便盖好盖子,三下五除二把土填上。
这片墓地现在埋的人,和曾经埋的人,他全都记得。
他拍掉袖子上的土,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望向二楼,魏子虚的房间。
他必须要赢。
第七日,结束。
天花板,厚窗帘,柔软的床。
魏子虚坐起来,被子从上半身滑下,触感逼真。他先是看到了正对面紧闭着的门,顺着一侧墙壁望过去,浴室,衣柜,书桌到床头柜,都是些样式简洁的家具,与他房间的很相似,只是摆放位置不同,私人物品对他来说也很陌生。呆呆地观察半天,魏子虚感觉眼球有些酸涩,用手背揉了揉。除此之外,手脚、皮肤和内脏没有任何不适。
魏子虚揉完眼睛,摊开手掌,在昏暗的环境里五指修长。厚窗帘中缝处透进来一线阳光,经过他手掌,明亮处有些微暖意。魏子虚渐渐明白过来。
他没有死。
这是平淡无奇的第八天早晨,三楼西侧骆合的房间,理应被女巫毒死的他活到了现在。
“呼呼呼...”魏子虚低下头,弓起身子,脸埋在被子里,伴随肩膀不停抖动发出压抑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他终于不再隐忍,笑得难以自抑,甚至忘了换气,直憋得眼前发黑还是在笑,笑声干哑难听,活像个喜不自胜的疯子。
在他左边一臂远,书桌上放着一瓶JACK DANIEL’S威士忌,深棕色的瓶子,瓶颈凸起弧度,又在末端收紧,撕掉黑色颈封后,里面赫然卡着两个眼球。
他记得杀韩晓娜的时候,她挣扎着向墙角爬去。动脉出血,动作越大出血量越大,她理应压住近心端不要动弹,可是她没有。如果她是女巫正在采取自救,魏子虚相信她是向着治疗设备爬去,结合他之前推测的女巫“解药”体积应该不小,那设备极有可能伪装成一件大型家具。解药可以给任何人,就是说每个人房间里都有,魏子虚猜想,□□也有相似的条件,以房间为单位发动。
他能想到最安全的房间,便是死人的房间。死人的房间没人可以进入,韩晓娜也许会忽略这些房间。洋馆内部的房间,一楼是密码识别,二楼是面部识别,三楼是视网膜识别,只有三楼的“钥匙”最容易获得。可是对尸体动手脚需要在墓前停留,一个人驻足在别人墓碑前最正当的理由是什么?
为死者祷告。
当骆合第一次问魏子虚晚饭前闭着眼在干什么时,魏子虚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有备无患,随即扯出信基督饭前祷告和神迹一系列的谎话。之后他装作一个虔诚的信徒,不厌其烦地为死者诵读悼词,不过就是为了能在骆合死后,从容地走到他墓前,剜去他的眼球。
骆合的眼球就在他面前,而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负罪感,只有无上的快乐。他终于彻底战胜骆合,也放弃了那个坚守理性的自己,任凭他在海水中渐渐沉没。
等魏子虚终于笑够,平复呼吸,他抱着头躺下,全身放松,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
“流井,你留我一命,我一定会送你一份大礼。”
第54章 粗鲁的哭
彭岷则撒了少许酒酿下锅,又倒了一罐水果罐头,加水稀释。等圆子汤变得粘稠,他尝了尝酸度,魏子虚是北方人,可能不太习惯酒酿的酸味,甜味重一点合适。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汤上,门把手转动的时候,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兴奋地转过头去。
“你来了!”
魏子虚刚进厨房,见彭岷则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声音也大,不禁笑着问他:“嗯。怎么这么高兴?”
这句话噎住彭岷则,竟让他哑口无言。
对啊,为什么这么高兴,魏子虚还活着,难道不是最糟的情况吗?
“咳咳,早饭刚做好,你来的很是时候。”彭岷则掩饰过去。
“是吗,我看看。”魏子虚也对早饭表示出了兴趣,绕过吧台,走到彭岷则身后,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贴在他后背上,脸搁到他肩窝,和他一起瞧着锅里的圆子汤。彭岷则没想到他是这种“看”法,昨天之前他和彭岷则任何肢体接触都小心翼翼,今天似乎有些改变,让彭岷则觉得魏子虚已经和昨天不同。彭岷则心里警戒拉起,可是身体却完全接受了魏子虚的触碰,甚至有种迷恋,不过才一天没见,却饥渴地像分别了几十年。
魏子虚手指交叉,两只手正好汇合在彭岷则小腹以下,还算矜持,没有不规矩地乱动。他看着锅里小巧的圆子,不解地问:“这么小,馅儿要怎么包进去?”
“啊?什么馅?”彭岷则反应一会儿才明白,“元宵才有馅,这是圆子,没有馅。”
“咦,”魏子虚追究起来,“圆子不是元宵吗?”
彭岷则没想到魏子虚有如此严重的认知错误,不过说来也是,食物领域一直是他的知识盲区。“不是啊。”彭岷则盛出一碗,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可能正是这种小疏漏,才显得魏子虚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昨天查看了骆合的尸体,便理清了魏子虚的计划。可是躲进死人房间并不是万无一失,谁都不知道死人房间在不在女巫可以监测的范围之内,所以说白了也是碰运气。
魏子虚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别无选择。他自己的房间不能呆,其余的房间进不去,如果要逃跑到洋馆之外,难保不会被第三只狼搜索到,而且第三只狼的武器非常适合户外对战。魏子虚的武器应付不了正面冲突,肖寒轻的激光枪射击范围太窄,以陆予的反应速度,在他有防备的情况下很难一击毙命,所以魏子虚不可能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