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暖了月光 (庚青)

　　他说的比较委婉，只说了洗头，没直接说洗澡。
　　邹和也没法否认，只能点头。
　　任溪怕他尴尬，又贴心地问道：“杨好一般是不是烧一壶开水，兑成温水，然后让你坐在那里头往后仰，这样给你洗的？”
　　完全没有提浴室。
　　小柯基长松一口气，毕竟这才确定关系第一天，要让他那啥相见，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
　　他忙不迭道：“是是是。”
　　任溪笑笑，道：“那我也这么做吧，等着，我去烧水。”
　　任溪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摸出手机开始疯狂给胖子杨发消息。
　　“老杨！！！”
　　“你怎么搞的！！！”
　　“求您了您可别再秀了。”
　　“我管您叫爸爸您可安生点儿吧。”
　　胖子杨半晌才慢慢悠悠回短信道：“儿子乖。”
　　没有一个直男能抗拒别人把他叫爸爸那种诱惑，本来也不打算继续搞事的胖子杨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邹和的尊称。
　　任溪在厨房烧水，他站在料理台旁，有些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但是心里却满满当当都是邹和。
　　和欲望。
　　欲望让他觉得新奇。
　　他看过很多书和电影，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挣扎在欲望之中，但是从来都只是旁观，从未真正理解过欲望。他旁观别人的哭泣、渴望、狂喜、绝望，自己却一直都是静默的，就好像是一棵默默无言的绿色植物，不开花，不结果，只是那样恒久地以一种姿态存在着。
　　无聊吗？也许吧。
　　直到邹和出现，让他感受到一种欲望。
　　想要看到他笑起来的样子，想要抚摸他软软的发丝，想要亲吻他的脖颈，去感受脖颈直下脉搏的跳动。
　　那是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
　　水汽从烧水壶之上升起来，很快消散在空气之中。
　　水开了。
　　任溪仔细地将将水温兑成刚好适合的温度，回到客厅。
　　刚好看见小柯基慌慌忙忙地把手机藏起来，不知道在用手机做些什么。
　　任溪是一个尊重他人隐私的人，就算对方已经成为了自己的男朋友也不例外。他不会追问小柯基正在做什么，让他难堪。他只是将水放在桌子上，对小柯基道：“水烧好了。”
　　刚叫完胖子杨爸爸的小柯基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今天的留宿是“处心积虑”得来的，含含混混道：“好。”
　　任溪从来没给别人洗过头，小柯基又因为紧张僵硬成了一块砖头，这个头洗得异常艰辛。
　　异常艰辛地洗完头外加吹干之后，任溪一看表，已经十点了。
　　虽然对于轻微失眠的他以及当代大学生来说十点什么都不算，但是因为并不十分了解邹和的作息习惯，他还是礼貌性地问了问：“你要睡觉了吗？”
　　小柯基摸出自己的手机，一句“才十点”卡在嗓子里声儿没出来，思虑到要在男神那里塑造一个良好的形象，小柯基硬着头皮道：“嗯。”
　　于是他就不得不去睡觉了。
　　当然，睡男神的床，男神的被子，男神的枕头。
　　这简直是一种甜蜜的折磨，万一不小心……那脸还要不要了，再说也没拿换洗衣服，男神衣服肯定也借不成，一看就肯定穿上大。
　　小柯基满心期待又忧心忡忡地睡觉去了。
　　任溪的房间很干净，床上铺着素色的床单，书桌上干干净净，只摆着一个水杯和几杯书。
　　小柯基看了看书名，先是《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被绕得一个头顶两个大，再看下一本《存在与时间》，这个倒是不绕，还有一本《观看之道》这个好像也没第一个绕。
　　出于想要了解男神的心态，小柯基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中间那本看上去似乎最简单的《存在与时间》，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心态翻开了书本。
　　他随手一翻，念道：“按照中世纪存在论的术语，‘存在’是一种‘transcendens’。亚里士多德已经把这个超越的‘普遍（者）’的统一性视为类比的统一性……”
　　……
　　……
　　……
　　我去这到底讲了个啥！
　　很少看书的小柯基开始怀疑人生。
　　男神平时看的就是这种东西吗？他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和男神之间有着深深的差距。
　　也算是他点儿背，三挑一，他稳准狠地挑到了最难的那本。
　　如果他多看一点书，就会知道在读书届海德格尔基本上可以说是傲视群雄，难懂得一批。最后一本《观看之道》其实最简单，《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其实也还好，肯定是没有《存在与时间》让人怀疑人生。
　　小柯基默默将书放回原位，关了灯直接爬上床准备玩手机，噢，不，睡觉。
　　任溪的床干净到被褥都隐隐散发着洗衣粉的气息，小柯基躺在一堆洗衣粉气息中，很丢人的，面红耳赤了。
　　这这这，这可是男神的床啊！
　　面红耳赤地小柯基如坠梦中地想，男神今天是和他告白了吧，是给他告白了吧，没错吧，是告白吧。
　　男神怎么会跟他告白呢。
　　小柯基想来想去不得其解，只好摸出手机偷偷摸摸给胖子杨发消息：“你知道吗。”
　　胖子杨几乎秒回：“知道啥。”
　　小柯基震撼发言：“男神和我告白了！！！！！！！！”
　　加了一串感叹号，表达自己的震惊之情。
　　胖子杨也有些震惊：“卧槽？？？？？？？？”
　　胖子杨继续震惊：“他居然真的是弯的？？？？？？？”
　　“什么弯的直的，”小柯基道：“我也不知道啊，看着不像是个弯的，天知道。”
　　胖子杨道：“那就是双？”
　　“也许吧”，小柯基回复道：“我也不知道他交没交过女朋友。”
　　一说“女朋友”，小柯基的思路又跑了：“我这算不算带坏男神啊？你知道的，现在这个社会情况，还是找个女朋友会比较合适……同性恋要吃不少苦的。”
　　胖子杨对着手机恨铁不成钢：“醒醒！是他主动跟你告白啊！”
　　小柯基小心翼翼：“是我传染他了？”
　　胖子杨无话可说：“同性恋又不是传染病，你传染他啥了？感冒？我看你最近挺好的没感冒啊。”
　　小柯基还是觉得有点焦虑。
　　身为社会的少数，爱上一个性别相同的人，注定很难被理解、被接受。也许会仅仅因为爱一个人，而遭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与辱骂，很多言辞都非常难听，不堪入耳。
　　小柯基舍不得他这么好的男神受这种委屈。
　　但是他也舍不得放开这么好的男神。
　　那……我就努力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吧，小柯基想。
　　别人的看法他们无法左右，但自己的心，总归是可以控制的。
　　房间里面，一只柯基在对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房间外面，任溪又喝上了酒。
　　酒精入喉，他这才发现自己今天的事情做的冲动了。恋爱理应慢慢来过，像他这个直白，未免有些过分。
　　但是爱情，不就应该是理智消退、欲望增长的一件事情吗？书里面都写，一个人，无论他是怎样的，只要他一旦拥有爱情，他就会变得很不一样。
　　任溪想，今天他冲动了，那明天他还有可能喜悦振奋，后天也还有可能痛苦绝望，这其中种种滋味，怕不是都有可能会尝一遍。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百般滋味。
　　那又何妨？任溪想。
　　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本身就是来经历的，而不是来旁观的。他已经旁观太久，也是时候自己体会体会，经历经历了。
　　他想起来孙妍。
　　孙妍那个时候跟他说，他不爱他。
　　他以沉默对之，心里却在想，什么是爱。
　　现在他终于明白，爱是欲望这簇火苗之中跳动的蓝色芯子，它藏在欲望之中，却又不仅仅是欲望。
　　他现在觉得对孙妍很抱歉。他那个时候不懂得爱，有一点利用她的意思，践踏了她的心意。
　　他想起过去孙妍的种种他无法理解的行为，如今竟也能从中琢磨出一二道理来。
　　原来我是真的不爱她，任溪想。
　　他对孙妍从来都没有欲望，只是被动地接受着，直到她无法再自欺欺人，主动离开。
　　他又想起自己在漆黑一片的电影院中涌起的欲望。
　　想要亲吻他，从嘴唇到脖颈，吸吮到他的皮肤泛起红色。想要拥抱他，从清晨到日暮，感受另外一具躯体的温暖与气息，沉迷其中。
　　还想要……
　　原来欲望是这样野蛮的存在，像雨后的青草一般，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很快就会占据你、控制你。
　　想到邹和此时就睡在他的床上，任溪的嘴唇泛起一丝微笑。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轻轻推开房门，用还带着酒味的嘴唇浅浅印上邹和的额头。
　　他的声音也很轻，几乎是气音，他说：“晚安。”
　　假装睡着的小柯基差点儿没忍住在被窝里抖三抖。
　　这个男神怎么这样的！没有一点预告直接就进房间，他脑内的小剧场还没收好就被迫与现实重合，这也是很那啥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