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车间。”窦天骁说罢小心翼翼地瞥了江燃一眼。
江燃也扭头回瞟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总算是没有勒令他下车。
江晴笑了笑说:“先带弟弟回家换条裤子洗个澡,我马上回来。”
“知道啦……”江燃踮了踮脚,用力踩了下去。
窦天骁的身子轻微地晃了晃,本能地揪住了江燃的衣服,一只手仍然抱紧了纸盒。
“你手脏不脏啊就往我身上抓,”江燃忍不住低头扫了一眼,两眼一黑,“你是去煤窑挖煤了吗?!”
窦天骁松开他的衣服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小爪子,不敢再抓着了,嘴上小声嘟囔,“我是摘桑叶,没挖煤。”
制衣厂后头这条是还没有翻修过的碎石子路,路面崎岖不平宽窄不一,动不动就颠两下子,张着嘴巴能咬到舌头。
江燃骑的是帅气昂贵的山地车,车速飞快,颠得最猛的一下窦天骁差点儿栽一个跟斗,但他的右手始终不敢扒着江燃的衣服,只是用尽全力揪紧了车子坐垫,瘦小的身子就像是一个不倒翁似的晃晃悠悠,随时都像是要栽倒的样子。
骑过一个大坑的时候江燃感觉到后边的人大幅度地晃了晃,奇迹似的良心发现,勉为其难道:“你握着拳头搂我腰吧,别碰到我衣服就成。”
窦天骁迟疑了一下,依言照做。
他的身材格外瘦小,看着有点营养不良,一直坐在班里第一第二排的位置,而江燃则恰恰相反,所以搂在江燃腰上的时候,连身子都得前倾一些。
盒子的尖角戳到了江燃的后背,他不由得往前缩了一下,“你那盒子里抱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蚕宝宝。”窦天骁小声答。
“既不能吃又不好玩长得还恶心,你养那种东西干嘛?”江燃一联想到胖乎乎蠕动的蚕宝宝,就又忍不住往前缩了点。
“老师让我们观察他们的生长过程,然后写篇不低于三百字的作文。”窦天骁仰起脑袋,看到了江燃白皙的脖颈线条,阳光就好像在他的发丝上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银光,明亮得有些耀眼。
“统共就凑三百字,你随便编两句不就好了,还真费那劲养蚕啊。”江燃的语气中满是对低等生物的不屑。
低等生物毫无察觉,还是一脸崇拜,“你是不是特别聪明啊?”
江燃骄傲得不露痕迹,“一般般吧,也不是次次都能拿满分。”
“真厉害啊……”窦天骁垂下小脑袋,抠了抠手里的纸盒子,“我这学期还没拿到过满分。”
他平常和班上的同学几乎没有交流,所以也不存在任何对比,这是他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卑。
江燃越发耀眼,就越显得自己是一条丑陋的毛毛虫。
江燃太优秀了,优秀到他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
他的自尊心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里。
他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进步,渴望成为一个和江燃一样闪闪发亮的好学生。
这样班上的同学就都不会讨厌他了吧。
假如他也能成为大队长,那就比小胖子多两道杠……嘿嘿……
“下车。”
窦天骁的白日梦刚开了个头便被江燃冷飕飕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
江燃上楼后搬了个椅子从衣柜的最上层找了条他穿不下了的睡衣睡裤,米白色底,胸口和裤腿上都印着哆啦A梦的图案。
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一套睡衣,所以保存得很好。
“喏,拿着吧。”江燃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
窦天骁双手接过,不自觉地捧到鼻尖嗅了嗅,依稀闻到了一点樟脑丸的味道。
江燃把窦天骁领到了隔壁浴室,便回屋写作业去了。
过了一会,身后响起了很微弱的敲门声,他一扭头,只见窦天骁怯怯地躲在门后,歪着脑袋扒着门缝,只露出一对黑漆漆的小眼珠子。
“干嘛啊!吓我一跳。”江燃放下了铅笔转过身去。
窦天骁迟疑了两秒,弱弱地抠了抠门把手,“我不会开热水。”
“你是不是猪精变的啊!”江燃简直无奈了,只得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心底暗暗抱怨老妈总是给他找点儿麻烦事儿回来。
窦天骁没料到江燃会忽然起身,不由得向后一躲,扭扭捏捏地夹紧了大腿。
江燃低头一看,差点儿呛出口水,“你水没放呢脱什么裤子啊!”
“我难受嘛。”窦天骁像是遭受了莫大的屈辱,绝望地叹了口气。
二年级了还尿裤子这件事儿江燃替他记了一辈子,以至于长大之后,每每想到那几个五颜六色杂毛怪,窦天骁都想掐住他们的脖子让他们好好死一死。
“红色的这边是热水,蓝色的是冷水……”江燃交代完一通之后扫了一眼边上的小裸.男,大发慈悲地拧开了水龙头,“算了还是我来吧。”
当然,当时的江燃还不懂什么同情可怜,帮助弱小,大发慈悲纯粹是因为这小东西看起来就呆头呆脑的,回头放水把浴室淹了老妈又得把责任都赖到他头上。
而窦天骁头一回享受到酒店贵宾级待遇,心里美得冒泡泡,觉得江燃简直是佛祖转世,头顶上都冒着一层金光,生来就是为了普度众生,替他解决所有的麻烦。
在试过水温之后,江燃大手一挥,颇有一种赶鸭子下水的架势,“进去吧。”
“噢。”窦天骁光着屁股爬进了浴缸里,好奇地戳了戳边上的橡皮小鸭子,小鸭子“嘎吱嘎吱”叫了两声,他觉得有趣,就又嘿嘿嘿地戳了两下。
“好玩吧,”江燃把橡皮小鸭子扔进了水里,“让它陪你洗澡吧。”
江燃家的浴缸很大,平躺在里头都能没过他的脑袋,窦天骁怕死,只敢坐在里边。
橡皮小黄鸭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窦天骁手贱地往下一戳,小鸭子居然又神奇地浮上水面,他试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好奇道:“为什么它能自己飘上来?”
这个问题当年江燃也问过老爸,他还记得老爸的回答是,“因为水有浮力。”
“那为什么我飘不起来?”窦天骁追问道。
江燃想了想,斩钉截铁地回答:“因为你太重了。”
“噢——”窦天骁恍然大悟。
江燃望着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冒出了疑问:“你身上的伤都是哪来的啊?”
窦天骁扭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背,要是江燃不提他倒也没什么感觉了。
伤口都是在学校里弄的,有时候班上同学看他不顺眼就抬腿绊他一跤,刚开始他还会向班主任揭发,但后来发现告诉老师不仅没能改变什么反而还变本加厉,他就也懒得去诉苦了。
最严重的是上星期下楼时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直接从二楼滚下了一楼,后背和腿上的淤青都是摔下楼梯时磕出来的。
因为这事儿老师在班上发了一次火,但班里没有任何人承认,便也不了了之了。
孩子们心中最尊敬的,代表了公正和仁爱的老师都无法阻碍伤害的发生,窦天骁很失望。
他不认为有人能够替他摆平一切,改变同学们对他的看法,所以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来自周遭的恶意,尽可能地蜷缩进角落当个透明人。
“那你知道是谁推你的吗?”江燃挤了点洗发水搓了搓,抹在窦天骁的脑门上。
白色的泡泡水顺着额头一路挂了下去,流到了他的眼睛里,窦天骁眯缝着眼睛揉了两下,小声嘟囔,“我不知道,我回头的时候他们都在笑。”
“几个人?”江燃问。
“很多人。”窦天骁报了一连串的人名,终于艰难地睁开了酸涩的眼睛。
“他们为什么要推你?”江燃有些好奇。
窦天骁望着江燃,迟疑片刻,沉默了。
如果说出来,江燃会不会也像别的同学一样讨厌他呢?
他垂下脑袋,抠着自己膝盖上一块深色的血痂,想要装作没听见,掠过这个话题。
不料江燃竟然坚持不懈地追问,甚至还替他搓了搓脑袋,“怎么不说话了?他们为什么要推你啊?”
江燃手上的力度不轻不重,堪称温柔。
窦天骁难得感受到了来自同龄人的温情,抬起双眸,像讲故事一样,将自己和小胖子王佳楠之间的恩恩怨怨断断续续地梳理了一遍。
站在门口的江晴看到聊得正欢的两个孩子,笑了笑,悄悄地把门带上了。
或许是因为发生了超市的那件事情,江燃对窦天骁口中那个小胖子的印象很不好,所以即便是窦天骁的故事七零八落,杂乱无章,他也还是选择了相信。
窦天骁跟人缺乏沟通,组织语言的能力非常有限,但是神情坦然诚恳,黑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毫无攻击力的小奶狗,还是没有血统毛色杂乱的小土狗,看着有点儿可怜。
江燃提了口气,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把“要是他们再欺负你你可以来找我”这句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他的良心和善意非常有限,理智在告诉他这家伙背景复杂问题不断,要是缠上了自己那绝对是个**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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