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江北交集甚少,晚上分屋睡,白天各忙各的,江北闲下来就雕雕木头,他呢,喜欢往道观里钻,在屋时也是神叨叨地念他的佛经。
江北做贼心虚,率先跑进了屋,不惑之年居然还跟人打野战,越想这事越觉得难堪。沈慕南跟在后面进了屋,扯扯江北,眼神传意:“过来。”
“别烦。”江北拂开了他,眼见着张博一脚迈进屋,换了脸色,“今天晚课结束挺早啊。”
张博敷衍地点点头,只瞥了一眼沈慕南,随后便回了自己屋。江北在他卧室外面喊,“你晚饭吃了没?”
屋里人有气无力地回:“吃过了。”
沈慕南吃味,一言不发地扯着江北朝卧室走,关上门,沉声:“你陪洲洲睡床上,我打地铺,拿条被子过来。”
屋子里铺的是瓷砖,地面湿冷,江北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铺好:“丫头就这么大点,挤挤吧。”
沈慕南笑着走过来,伸手揉进江北的衣服里,嗓音带着点暧昧:“我们睡一条被?”
江北瞪他:“少打歪主意,我跟洲洲睡。”
小丫头夹在两个大人中间,睡得酣甜,沈慕南接连翻了好几个身,有些烦躁,他侧躺着面朝江北,低声说:“到我这儿睡。”
江北皱眉:“小点声,别把孩子吵醒。”
“你过来。”
江北不耐烦,把洲洲安置到床的里侧,沈慕南已经等不及地把他拉到自己的被子里,趁机摸了几把,“跟我回去,好好养养,你现在摸着都硌手。”
“你都开始相亲了,我回去干嘛。”
沈慕南吻上去,故意咬了下江北的下唇,戏谑道:“什么狗屁相亲,明知故问。”
江北笑,一对眼睛亮闪闪:“我考虑考虑,你这人说话怎么越来越难听。”
“憋坏了。”
江北锤他:“流氓。”
没几日,江北就跟着一块回了北市,临走时给那叫“张博”的小伙子留了条联系方式,小伙子把他们一家子送到山脚,一句话不说,兀自折返。
“这个叔叔好奇怪啊。”洲洲看着那抹背影说。
江北也朝远看,叹了口气:“走吧。”
上午九点的飞机,十一点左右到达北市,周洋听说消息,还特地请假来接机,他这几年混得有模有样,车子买了,房子也交了首付。
江北瞅着小叔子的新坐骑,银灰色大众SUV:“不错啊。”
周洋打哈哈笑:“整套下来,也就二十来万。”
“你妈让我给你带了点酱菜,一会儿回去拿给你。”
周洋帮着江北把箱子提到后备箱,关上车门:“这老太太,去年让她跟我爸到这边来,非说这儿的水土不好,不适应,拧巴得很。”
洲洲蹦跶到了周洋屁股后头,拍拍他:“周洋叔叔。”
周洋扭头朝后看,笑眯眯道:“呀,我们小公主都长这么高啦。”说罢视线对上江北,“这小丫头,怪机灵的,哥,上车吧。”
沈慕南还是看不惯周洋,一个人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江北喊他,他才扔了烟,用脚底碾了碾,洲洲蹦过去,笑嘻嘻地仰头道:“你又偷偷吸烟了。”
不远处,江北在大声喊:“沈慕南,你墨迹啥呢,赶紧的。”
“嘿嘿,爸爸,你也挨批了。”
沈慕南笑了笑,牵起宝贝女儿的手,朝着江北走过去。
第85章 番外(二)
年过七十的江北最大的盼头就是上一回电视,小区里同他一块晨练的那个张老头, 听说退休前是市文化馆的馆长, 时不时就被请去电视台做演讲, 白衬衫,小背心,头发抹油,扮的是“艺术家”的派头。更别说沈慕南, 满身的铜臭味, 前年居然还被评了个“北市杰出企业家”,记者扛着摄像机都采访到家里来了。
反观自己,雕了大半辈子的木头, 名气有,就是没人请他上电视,女儿为他定制的那套拉风西装,到现在都没机会穿出去。
江北在花园里打太极, 刚到第三式白鹤亮翅,洲洲从别墅里头出来, “爸, 你把血压仪放哪儿了?”
“就在房间里啊,你仔细找找。”
洲洲拿这个老小孩没办法,回回闹别扭,她沈爸一让再让,江北就是不会顺着台阶下,非得等他气消了才行。这回是藏血压仪, 上回是干什么来着,把沈慕南泡茶的杯子给摔了,上上回……记不清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洲洲笑说。
江北慢下动作,死不承认:“知道什么啊,成天就偏向那个糟老头子,也不管我。”
“行吧,”洲洲看了江北一眼,试探着脸色说:“那我回头给沈爸再买个血压仪,买个最贵的。”
“等会儿。”江北喊住洲洲。
洲洲敛了笑,慢慢转过身来:“怎么啦?”
“我想起来放哪儿呢。”江北踱过去,瞪了眼洲洲,“白养你了,就知道向着他。”
小老头雄赳赳气昂昂,到客厅那边的柜子里翻了几翻,嚯,藏得真深,仪器外面还套了个塑料袋,这谁找得到。
“拿着。”江北一把夺掉沈慕南手里的报纸,脸色铁青地盯着自己的老伴儿,“看出个老花眼,还看!”
洲洲坐到沈慕南边上,拉着江北也一起坐下,“爸,你先量量。”
江北抓起报纸遮住了脸,装模作样地看:“我不量。”
沈慕南和女儿见怪不怪,这么多年已经习惯江北的臭脾气了,洲洲说:“达文明天休息,我让他带你俩去二院做个癌症筛查,我跟那儿的顾院长打过招呼了。”
“好端端的,去医院干嘛。”沈慕南说。
“你别不当回事,爷爷不就是被耽误了。”洲洲口中的爷爷是“沈父”,七十三岁的年纪检查出了直肠癌,没几个月人就走了。
江北偷偷竖耳朵听,找准机会将沈慕南一军:“女儿的话你得听,问东问西的,烦死个人。”
沈慕南反将他一军:“我这还没到七十呢,还不是替你问的。”
“哎呦,我又捡着你的好处了。”江北虚他。
“算了,我不跟你扯。”沈慕南常年是一套“好男不跟小人斗”的理论,由着江北作天作地去,总不至于还能把家里捅出个窟窿来吧。
“姥爷姥爷,突突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从楼上跑下来,胸前举着一把机关-□□型,一比一的比例,跟实物差不多大。
江北很配合地双手举过肩,作投降状。
沈慕南脸色一沉:“谁给他买的枪?”
江北得意:“我给我乖孙儿买的。”
“不学无术。”
“魏浩辰!”洲洲也发火了,小孩是最溺爱不得的,“把枪扔下,回你房间写作业去,你爸爸回来要检查。”
“哦。”叫魏浩辰的男孩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枪,走时还冲江北挤挤眼。
再一会儿,祖孙俩儿就勾搭在了一块,躲在房间里分食一块牛乳蛋糕,厨房里现烤的。
“姥爷,好吃吗?”男孩问。
江北又挖了一口递嘴里:“好吃。”
男孩夺回剩下的半拉蛋糕:“最后一口,你不能吃了。”
“小鬼一个,现在还管上我了。”
***
“肩膀还疼吗?”沈慕南脱鞋上了床,“转过去,我给你捏捏。”
江北转过身去,沈慕南力度张弛地揉捏起来,“行吗?”
“往右点儿。”
“这里?”
“往上,再往上点儿,哎,就这儿。”
沈慕南加重了力道。
江北扭了扭肩膀,舒展了几下:“行了,别敲了。问你个事,老约你出去打高尔夫那男的是谁啊?”
“就一朋友。”
“朋友?一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
“瞎说什么。”沈慕南笑道。笑纹沿着眼角漾开,他虽年纪大了,可模样正,身姿挺,偶尔西装领带装扮,魅力不比年轻时候小。
“小心阴沟里翻了船,女儿都嫌你丢人。”
“我要有那心思,老早就干了,以前不就有人问,你怎么找了个年纪那么大的,我说没招啊,就爱啃老树皮。”
“去。”江北抿嘴笑,下牙缺了俩儿,漏风,“瞧给你能耐的,再给我敲敲背。”
一大家子每年清明都要去一趟汉城,洲洲管那位叫周伯伯,这一叫就是几十年。县城地小,人口频繁流出,这里几乎成了老人们守巢的空城。
今年又是下雨,墓园外面卖花的小摊贩沿着七八米阔的水泥路占据了两边的位置,车辆龟速前移,有交警在路中间指挥。
周明的碑前放了一束菊花,看来是周洋来过了,江北把自己带来的一束颤悠悠地摆了上去,年年来,年年祭,人不比钢筋水泥,虚得很,保不准过几年就到地底下团聚去了。
几滴老泪从布满皱纹的眼眶里溢出来,江北用随身带的帕子擦了擦,佝偻着背一步步地踱出墓园。
“一不留神你人就不见了,外面还下雨呢,也不知道撑把伞。”洲洲手臂上搭了件羊毛开衫,她给江北套上,“试试,合不合身,前天逛街买的,忘了拿给你了,一直搁车上。”
“你沈爸是不是也有一件?”
“只给你一个人买了,沈爸没有。爸,你说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心眼还这么小。”洲洲给江北系好外套上的扣子,转身使唤自己那皮小子,“魏浩辰,去车上把你姥爷的拐杖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