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
接近十一月的尾巴,绿化带里的那些花花树树渐渐泛了黄,已经黄透了的叶子簌簌落地,在风里枯卷起最后的丽影。
北市即将进入小寒期,据说过几天就要来一场雨夹雪,气温又得大降了。
车子到了地方,沈慕南就站在公司门口等着,这也是今天第二次令阿平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沈总。”阿平从里面推开了车门。
沈慕南坐上副驾,车厢内骤然凝结起一股冷气压,所有人皆是默默无话,包括一直嘎嘣嘎嘣竹筒倒豆子的欧阳小聪。
江北不动声色,偶尔朝窗外看看,刚才男人进来的时候,视线在他身上落了一瞬,他心里是有数的。
“去建峰大厦。”沈慕南道。
阿平有些为难,那建峰大厦跟市政府完全是两个方向,这一来一回就怕给江北耽误了,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江先生,你下午有着急事没有?”
江北笑笑:“你们忙你们的正事吧,我俩打车回去。”
沈慕南忽而开口,“他们去哪儿?”
阿平说:“市政府那边。”
“先送他们。”沈慕南一句话不多,阖眼休息了。
阿平的一双慧眼看得分外明白,他在心底笑笑:他们沈总到底是个寡言之人,太会藏掖心事了,什么话都不往外说,旁人到哪里去猜,譬如直来直去的江先生。
“江先生,刚一直没问你,你现在是在市政府上班吗?”阿平随便扯了个话题,调节下气氛。
江北正了正身子,调侃道:“你看我像是坐办公室喝茶的公务员吗?”
阿平笑了笑,“还真不太像。”
“我是住那附近,跟人合租的。”
阿平把方向盘向右打转,轻轻松松拐过路口,顺便瞄了眼后视镜,“结婚了没跟老公一块买个房子吗?合租不大方便啊。”
江北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我跟谁结婚啊,我现在还单着呢。”
阿平疑惑:“不是之前结婚了嘛。”
“你说我之前那个啊,命不好,大前年的时候出了车祸,现在不知道上哪儿投胎去了。”
“不、不好意思。”
“没事儿,都过去了。”
他侃侃而谈,有一说一,两边脸颊挂了点肉,小辫儿安安静静的虬卷在脑后,面上总是笑眼弯弯,完全看不出半点未亡人的影子,时间真是太伟大了,活脱脱变了样,仿佛躯壳还是他自己的,灵与肉早就换了主人。
沈慕南睁了眼,瞳孔微缩,他不自觉地往后瞥了一眼,江北恰好在咧嘴冲他笑,露出一排乳白色的牙齿。这笑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悄悄变幻了。
市政府的办公楼映入眼帘,阿平稳稳地靠边停下车,挑头道:“江先生,前面修路,我就不绕了,你们慢点。”
“哎,今天谢谢啊。”
小聪也学着阿平说话的怪腔调,“阿平先生,谢谢你啊。”
“太客气啦。”
江北拉好夹克拉链,拍拍副驾的靠背,“慕南,我走了啊。”
男人没有扭头看他,只从嗓子里简单地闷哼了一个“嗯”字,隔了将近两年,他们这才说上话。
下了车,欧阳小聪目送着汽车远去,他用爪子挠挠江北,“坐副驾上的那人是谁啊?”
“以前的一个追求者。”
“扯呢,那你当初怎么没同意!”
江北低头踢飞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子,无所谓道:“跟你说不清,走了。”
“跟我说说嘛,我长长见识……”
石子在空中蹦跳了几下,最后消停地躺在水泥路面上,等着下一个过往踩踏的人。
北方是属干冷,风里往往带着刺刀,剐在人脸上,伤痕就隐在了肉里,很疼很疼,若是张口吸一吸气,那气都是干蔫的,没有半点水分。
江北的破洞裤显然御不了这等厉害的风,他冻得瑟瑟发抖,连溜带跑,呼呲呼呲喘着气,指间的那只朋克戒指闪烁着金属的冷光泽。
比较不应景的是,他手里还拎了袋半冻的羊肉卷。
“江北,你等等我。”欧阳小聪跟在后面跑。
“快点,冻死了。”
谁知道,那辆迈巴赫突然折返,在江北跟前打了个急刹,开车的人换了,现在车内只有沈慕南。
车窗徐徐降下。
江北的笑已就位,明明朗朗地挂在脸上,“慕南。”
沈慕南抿抿唇,“冷吗?”
江北吸吸冻红了的鼻子,“有点。”
沈慕南移目左右,拾起副驾上的大衣外套丢给了他。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到家了。”江北推拒着要把衣服还给沈慕南。
沈慕南指骨微蜷,没有伸手去接。
“好吧,”江北笑笑:“过几天我洗好了还给你。”
男人的笑意似乎藏在喉咙里,他闷声道:“随你。”
事实上,男人确实是在心里笑了,他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这样慌乱无主,早就过了那种情窦初开的年纪,却还是呆板得犹如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哪怕跟对方多说一句话,他都得思量许久,因此他的话很少很少。
“我跟我朋友回去了,你开车慢点。”江北冲他招招手。
回答他的,又仅是男人从喉咙里发出的“嗯”字,十分沉闷。
车甩尾而去,很快就离了视线。
“给你穿吧。”
江北把那件外套丢给了同样瑟瑟发抖的欧阳小聪,抬脚往家的方向跑去。
第52章 看电影
天气预报说的那场雨夹雪果然是来了,一时间满城似在飘絮, 昏天暗地, 那稀薄的雪花往往刚落下地, 就成了滚滚红尘里的一滩泥泞。
江北给沈慕南送还大衣外套,洗过了,上面还残留着薰衣草的香味。
公司前台换了人,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位姑娘, 江北烦请她通报一声。
前台姑娘看人下菜碟, 认定了江北是搞推销之类的,不胜其烦,当面就拒绝了。
“见沈总是要有预约的, 我不能让你进去。”
“我不进去,你就帮我打个电话。”
姑娘温和而笑,打太极似的,就是不肯帮他。
“帮我打一个吧, 不费你什么事的。”
……
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下来, 姑娘终于败下阵, 帮他给总裁办公室拨去电话,接线的是庄严。
“庄特助,这里有位姓江的先生,说是来还沈总的衣服。”
庄严直接就问:“是叫江北吗?”
“是,是叫江北。”
庄严会意,“让他把衣服放下吧, 我一会儿下来拿。”
江北按照他们的意思,把衣服连同装它的硬纸袋一齐给了前台姑娘,“麻烦你了。”
姑娘抱歉道:“刚才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我看着确实不太像你们沈总的朋友,哎你们一楼的卫生间在哪儿?”
姑娘手指着某个方向,“往那边直走左拐就是了。”
“谢谢啊。”
江北掐准时间,他需得在暗处呆上五分钟,五分钟足够了,够沈慕南乘专用电梯下到一楼来。
不一会儿,男人便下来了,甚至都不到五分钟,他在跟那位前台说话,具体说什么,江北这边听不见,他只能看见前台姑娘把硬纸袋子递给了男人。
男人最后扫几眼一楼大厅,打算离开,这时江北大剌剌地走上前去,精妙得如同一次偶遇,“哎慕南,你怎么还下来了?”
男人立住脚,忽然笑了笑,很难得。
江北兀自抱怨:“你们公司这卫生间太难找了,七拐八绕的,我刚才差点就迷路。”
男人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开口说话。
不偏不巧又被江北给打断了,“我回去了,你忙你的吧。”
男人拉住江北的手腕,但旋即又松开了,只是那么轻轻地碰了碰。前台姑娘看在眼里,心有余悸:幸亏她刚才还算得体,没有太难听的话出来。
“我送你回去。”沈慕南抿唇沉声。
江北笑说:“不用,我这会儿不回去,我跟朋友约好了去看电影,票都买了。”
嘀嗒嘀嗒,时间静悄悄地走了十来秒,沈慕南立在原地,江北一昧地用眼睛看着男人。
“叮叮叮——”
仓促的手机铃打断了这份安静,江北接过手机,等着那头的人说完一句,他才急躁道:“靠,不早说,我票都买了……滚吧你。”
男人似乎等来了机会,他问:“怎么呢?”
江北瞥了男人一眼,躁火不减,“咳,被人放鸽子了,前几天就跟他约好的,看完电影去汗蒸。”
沈慕南默默地看他,过了片刻才说:“我陪你去吧。”
江北显得有些讶异:“你不是还在上班嘛。”
“无所谓的,你等我一下。”沈慕南拨通了一串集团短号,“下来,把车钥匙借我。”
沈慕南是问庄严借的车,他平时都是阿平接送,很少会自己开车上下班,要是再等阿平过来接他们,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外面的雨夹雪还在下,汽车从地下车库里出来,轮胎“呲”地打滑一下,重重地拐上路面。
江北今天换了条牛仔裤,不再是那种有洞眼的,他双手交握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偶尔会伏在车窗上看看外面的单薄雪景,小辫儿垂在脑后,很短的一束,像小狗的毛茸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