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继续喝,不予理睬。
“拿个勺子过来。”沈慕南突然吩咐从旁侍候的佣人。
江北吞咽的动作卡顿了下,由急到慢,他用余光扫扫男人,没发现异样。
佣人递来勺子,沈慕南接过来用餐布擦拭一番,然后伸到江北碗里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咳咳”,咳嗽声清雅,只微微咳了两声。
“太辣。”男人皱着眉头说。
江北心里有些快意,偷瞄的眼睛往下弯了弯,他在用眼睛说话,他在取笑男人的狼狈。
“伤胃,以后吃清淡点。”男人忽然又说。
“饱了。”江北站了起身,作势要走。
沈慕南一把抓住了江北的手腕,眼色晦暗,有种深不可测的意味,“再陪我吃一会儿。”
很多年以后,江北再去回想男人的这撇目光,总有种无可落脚的空虚感。
此刻的江北,满腔皆是被困于笼的愤怒,他甩开男人的手,一句话不说,提脚跑上了楼。
九点多的时候,阿平把周明带过来了。江北呆在二楼卧室里,空荡的客厅就只剩下沈慕南和周明两个人,沈慕南坐着,周明站着。
“他人呢?”周明问。
沈慕南冷清清地瞥他一眼,倾身在烟缸里磕了嗑烟灰,沉声:“坐吧。”
“不用,”周明很果断地拒绝了男人,末了又说道:“我来接他回去。”
苍白的指骨颤了两下,烟灰抖抖簌簌落到地上,肉眼可见的寂寥映衬在男人不苟言笑的脸上,男人的粗大喉结动了动,“他还在睡觉。”
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换做是谁都会往深了想,为什么话里要加个“还”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没醒,成年人都会懂的,一天两夜,怎会不发生点事。
“那我在这儿等他醒了。”周明说,话语里显然底气不太足。
沈慕南把一切瞧在眼里,他微微敛目,把下颌朝茶几上略略挑一挑,那上面摆了一张支票。
周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还是要开口问,“什么意思?”
沈慕南吐了一口烟圈儿,觑向周明的眼神明显的高人一等,如今他也只剩下这点高傲了,“把钱拿着,他没过过苦日子。”
周明依然果断,“我们不需要,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沈慕南没说什么,碾灭了手里的烟头,起身上了楼,身后自然有人看着周明,限制住这个“外来人”的出入。
主卧里,江北翘着二郎腿躺床上想事情,至于是什么的事,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见男人进来,他故意把眼睛闭上,摆出不想搭理的姿态。
沈慕南这回没给他好脸色,他拢过江北,强势地温习了小绵羊唇齿间的气息,并在那张嘴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江北的脸被愤怒挤压得近乎畸形,正想发作,男人忽然用力抱住了他,恨不得要把他拆吞入腹。
“干什么你!”江北挣扎着想脱离怀抱。
“别动!”沈慕南呵声命令,而后慢慢放柔了语调,“让我抱抱。”
男人把头抵在江北的脖颈间,轻轻嗅着那谙熟的味道,少年心事,浓烈如酒,这辈子休想忘却掉了。
沈慕南渐渐放开了他,捧住小绵羊的脸,眼神里的不甘显而易见,“别忘了我。”
江北眨眨眼,似乎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也就刹那的功夫,男人一改温柔作态,揪着小绵羊往外走,江北被男人挟着,踉踉跄跄地下了楼梯。
周明就站在客厅里左右张望,直到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奔过去把江北拉到了自己的安全范围内。
江北既惊且喜,“你咋来了?”
傻大个看见了江北嘴上的咬痕,默不作声,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回家。”
到这时,江北才明白沈慕南方才的反常举动,他不知何故地扭头看了男人一眼——
沈慕南垂手而站,眼底深如幽潭,沉默得如同一个死人。
“走吧。”江北收回视线,拍拍周明的胳膊肘。
那张支票,周明没有收,端端正正地被压在瓷杯下面。
两人回了出租屋,阳台上还晾着前天洗的衣服,厨房冷清,一看就是好几天没开火,江北默默地去把衣服收了,又把桌上的泡面盒子给收拾了,周明在一旁默默地看。
好久好久,江北情绪爆发,吼了一声,“殷德宝那个王八蛋!”
是了,就是因为那个贪财的王八蛋,不然哪会儿平白多出这么一遭。
“我想泡个澡。”江北拧着眉梢说话。
出租屋有一个搪瓷材质的小浴缸,只是常年无人用,表现积了一层黄色的污垢,难以擦洗,这些年来来去去的租客都是在那两平米的淋浴房里将就的。
“浴缸太脏了。”周明直愣愣地解释,姓沈的没说错,江北的确没过过苦日子。
“咳,都忘了。”江北没说什么,去卧室里拿了干净的衣服,在周明跟前晃了一圈,回头说:“你要不要也进去洗洗?”
周明一身正气,“我昨晚刚洗过。”
江北斜了他一眼,边走边嘟哝,“咋不说你上个月刚洗过。”
周明立马反应了过来,“哎?”
江北扭身看他,“干嘛!”
“要不我也洗洗吧。”
“随你!”
白日里,淋浴房在热烈的喘-息中摇摇欲坠,两平米的地方成了一注汪洋,高开低走,淹没北市的每一寸土地。
洗完澡,两人裹着毯子偎在一块,江北在暗处没少做小动作,周明佯装一本正经,脸不好意思的红了。
“别、别乱动。”
江北不捉弄他了,用胳膊肘把他拱出了毯子,“你出去,我要睡一会儿。”
傻大个的一身秋衣暴露在空气中,憨憨地问:“那你中午想吃什么。”
“不想吃了。”江北倒头钻进了被窝。
江北这一觉直接睡到自然醒,家里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室内昏暗,总有种一夜过去的错觉,一看手机,才不过下午三点半。
江北没有耽搁,套上衣服打车去了工作室,办公大厅里有几个同事见了他,笑着问他这两天干啥去了,怎么不见人影,江北随便应付过去,径直杀到了殷德宝的办公室。
殷德宝心情不错,两腿懒散地敲在桌子上,拿了根牙线在剔牙,稀疏的几根发丝涂满发胶,油光锃亮。
看见来人,殷德宝赶忙收下腿,满脸堆笑,“小江回来啦,来来来,坐。”说着走几步,探身子到外边,“泡杯茶过来。”
江北大剌剌坐到沙发上,拿出一副谈生意的架势,他问殷德宝:“沈总给了你多少钱?”
殷德宝坐回自己的办公椅,笑得慈眉善目,“小江啊,这次可多亏了你,你放心,我不会亏了你的。”
“那好,我要的不多,就四六分吧,我只要四。”
殷德宝还在笑,就是笑得略显僵硬,说话也是词不达意,“这恐怕不太行,你看我要养活这么多人,这单生意我其实挣不了多少。”
江北不跟他绕弯子,“好吧,沈总那边我熟,我跟他说说,这单生意要不就算了。”
这时,员工小夏端茶进来,殷德宝一个眼神示意给她,那杯泡着上好龙井的茶杯就摆到了江北面前的茶几上。
“小江啊,先喝茶,这事不急,咱们慢慢谈。”
江北端起茶杯,吹了吹浮起的叶子,细啜了一口,“这茶不错,挺好喝。”
“我看这样吧,小江啊,以后有饭局我肯定还带上你,这次就二八分吧。”
江北觑眼看他,放下杯子,“沈总少说给了有五百万吧,我只要两百万,不然这钱你一分都拿不到。”
殷德宝咬着牙,笑意皆散,“行。”
“对了,我跟周明不打算在你这儿干了,老板,你看是我下周过来拿钱,还是你直接打到我卡上。”
殷德宝脸色铁青,“你自己过来。”
江北没再跟他废话,起身就往外走,听见里面传来很低的一句话,“拽什么拽,还不是个卖-屁-眼的。”
江北原路折返,“嚯”地撞开门,“有本事你也去卖!”
这些都是四月初发生的事儿,那两百万后来被江北存进了银行,攒着作为以后买房子的首付,几经辗转,他跟周明各自换了份工作。
八月暑意蒸腾,国家出台了同性恋合法的相关政策,所有见不得光的关系渐渐浮到了明面上,不少小情侣跃跃欲试去民政局扯了证。
那又是另外一番壮观景象。
第45章 “前狼后虎”
江北还是那个一碗热干面能回味好久的人,日子如常, 不好不坏。
江母大概略有些耳闻, 曾在电话中话里话外地问过他, 现在住哪儿,她也不问她儿子之前的房子是怎么没的。这是女人的厉害之处,但凡嗅出一丁点风声,总能推算出个大致。
“明天晚上回来一趟, 别带其他人。”江母极其干脆地挂了电话, 月朗星稀,她站在阳台上想起了去世母亲的那句话:这孩子头发卷,命途怕是要坎坷些了。
“我要不要一块去?”周明就在旁边站着, 等江北挂了电话方才去问。
“你就别去了。”江北把手机揣回了裤兜,躺到床上定神想了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