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炮从天降 (谢晚年)

　　陆峥示意吊车停止，他努力站稳，无视下方，一手扶着支架，一手接触半米之外的透明玻璃。
　　他看到了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乔越，瞬间心如刀割，颤抖着拍了拍窗户。他的动静很小，却立即引起了乔越的注意。乔越蓦然回头，眼睛瞪得浑圆，缓缓站起来，往前跑了几步，然而在接近窗台时又向后退去。
　　乔越白皙的脚踩在光秃秃的地板上，一步一步往后退，边退边摇头，似乎在恳求陆峥离开。
　　陆峥不急不躁，继续敲窗，用口型示意乔越走过来，一笔一划在玻璃上写下三个大字——我爱你。尽管字是相反的，但他相信乔越看懂了。
　　乔越仿佛受到惊吓，迅速退回墙角。陆峥无法看见乔越的面目表情，但他推测乔越一定饱受折磨，痛苦不安。
　　他知道乔越为何不过来，但他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因为他是乔越的全部，如果连他都放弃乔越，那么乔越就什么都没有了。
　　幸好上天是眷顾他们的。
　　陆峥四处摸索窗户，竟然从外面找到一个把手，顺利拉开了窗户。他深吸一口气，递出右手，柔声说：“乔越，抱歉，我来晚了，你过来，跟我回家好不好？”
　　乔越缩了缩身体，躲在衣柜旁，这行为犹如掩耳盗铃。陆峥明白他介意什么，劝诱道：“乔越，你是不是刚睡醒，忘记洗漱了？你到我身边来，我帮你穿衣服。你不是最爱干净吗？快点，我带你回家洗澡，对了，丸子还在家等着你呢，它见不到你会哭的，丸子那么小，你忍心抛弃它吗？”
　　乔越仍然无动于衷，好像失聪了一样，听不见任何肺腑之言。
　　“你之前问我后不后悔，我承诺了不后悔，你要反悔吗？”陆峥收起柔情，强硬道，“乔越，我想要你，无论你同不同意，都必须跟我走。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如果你不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了。”
　　因他那句威胁，乔越猛地晃了一下身体，犹豫着踏出半步。
　　“我真的跳了，再见，乔越。”
　　陆峥说完就消失在乔越眼前。
　　“唔唔——”
　　乔越惊恐出声，如风一般奔到窗边，却见陆峥蹲在吊篮里，仰头对他微笑。
　　面对那副笑容，乔越突然流出泪来，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
　　他被陆峥吓哭了。
　　陆峥丝毫不为自己的狡猾感到羞耻，他只恨自己以前太心软，没有强行留下乔越。他站起来取下乔越嘴里的堵塞物，单手擦了擦乔越的眼泪：“又骗你了，对不起，你转身，我给你解绑。”
　　乔越没有动，眼里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他头一次发觉自己这么爱哭。他哽咽着说：“陆峥，是我对不起你，我后悔了，你走吧，不要管我，这些都是我自作自受，我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陆峥愣住了。他内心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乔越什么都知道。乔越从两年前就知道有人在幕后操纵，知道自己身上将发生不幸。但他全都没有阻拦，甚至全部接受。当乔荣带他去见陆峥时，他知道好戏开始了；当李智上门请求他拍摄《荒唐》时，他便明白这是一个局；当乔荣推荐何夕阳饰演男主时，他清楚乔荣不安好心；当乔荣来演《一场闹剧》时，他可能暗自感叹，重头戏总算来了。
　　这些不幸和伤害，乔越全都接受。不是因为兄弟情或恩情，而是因为他早就不想活了，所以他对什么都无所谓，他用沉默来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
　　乔烨的死不仅让乔荣发疯，还让乔越有了心结。
　　乔烨自杀那年十八岁，刚考上W大学的文学系。同时考上W学校的还有乔越，乔越入了导演系。乔越这些年一直陪着乔家兄弟住在国外，他得知乔烨患了心脏病后就明白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认命。因为乔冲确实没有食言，把他妈妈照料得很好。自从他失踪，他妈妈清醒过来，不再沉迷赌博，渐渐开始了新生活，两年以后再嫁生子。
　　乔越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乔烨不仅患有心脏病，而且得了重度抑郁症。随着心脏手术日期的接近，或许是出于愧疚，他屡次萌发自杀念头。某天晚上，他终于向湖边走去。乔越首先发现了他的异常，及时伸出右手拉住乔烨的手臂，左手环抱着湖边光秃秃的树干。
　　乔烨对他摇头，温柔地说：“乔越，我代爸爸说声对不起，这么多年真的对不起，你可以替我活着吗？如果小荣犯错，请你尽量宽恕他。”
　　乔越的右手越来越酸痛，他快拉不住乔烨了：“我不能代替你，我是我，你是你，你还有机会，不要放弃。”
　　“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你放开我吧。”乔烨说，“谢谢你，我活够了，我想去天堂看看，再见。”
　　乔烨掰开乔越的手指，果决地坠入湖中。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一点光都没有，但乔越看见了乔烨眼中的渴望。
　　那是对生的渴望。他应该更努力一点，努力拉住乔烨，乔越无数次暗想。
　　“乔烨确实是因为我自杀的，他不想要我的心脏。”乔越从回忆中醒来，突然哭出声，“他想活着，可是我没有拉住他。”
　　陆峥安慰乔越：“别钻牛角尖，那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你的生命也很宝贵。他本身就有绝症，而且还有抑郁症，他自己选择了死亡，你阻止不了，你已经尽力了。他最后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他让我离开乔家，但是……”
　　“所以你还要留在这里活受罪吗？”陆峥打断乔越，逼问道，“你不能为了我好好活着吗？你暗恋我这么多年，难道现在要放弃我吗？”
　　最后那句话，他盯着乔越的面庞，一字一顿说出来，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乔越错愕的神情。


第三十六章
　　乔越震惊的模样很招人疼。
　　他整个人都呆滞了，那双湿润的杏眼瞪得又大又圆，一眨不眨，唯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他从未料到自己的秘密会由另一位当事人说出来。这就像悲剧里忽然冒出的冷笑话，让他毫无防备。
　　乔越暗恋陆峥。
　　——这个秘密，乔越本打算永远捂在心口，最后带进土里的。
　　可是现在，他隐秘的心思被陆峥发现了。怎么办？没有人教过他怎样处理眼前的情况。乔越感到不知所措，下意识向后瑟缩。
　　陆峥及时捉住了乔越的肩膀。他的右手臂悬空过久，已经麻木，但他拼命抓住乔越，以防乔越再次逃走：“乔越，抱歉，我无意中看到了你大学的日记，我高兴疯了。谢谢你喜欢我这么久，谢谢你来到我身边，对不起，我也喜欢你，我……”
　　乔越轻微挣扎，脸色由白变红：“你放手。”
　　陆峥站在吊篮里，身靠支架，激动得语无伦次，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我不放，再放手我就是混蛋，对不起，我太差劲了。”
　　陆峥暗暗自嘲，他真可笑，他之前居然怀疑乔越的亲近都是糖衣炮弹，怀疑乔越对陆家图谋不轨。细想之下，他遇到乔越后没遭遇任何不测，反而乔越的不幸有一半都是拜他所赐。假若当初换个Alpha，乔越大概不会甘受摆布，早就一走了之。偏偏那个Alpha是他，导致乔越放弃自由，受困于乔荣编导的闹剧中。
　　因为乔越喜欢他。
　　更可怕的是，乔越六年前就喜欢上他了。
　　下午，私家侦探除了汇报乔越的身世外，还亲手交给陆峥一个笔记本。
　　那个笔记本是深灰色的，很薄，只有一半纸张记了东西，另一半全是空白，但是那一点内容足以令陆峥震撼。他坐在飞机上看了又看，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他的乔越太傻了。
　　私家侦探为了得到丰厚的报酬，下足了功夫，特意飞到C国追寻乔越过去的痕迹。侦探通过调查来到了乔家曾经居住的别墅，所幸别墅的主人没换，只是租给了一对外国夫妻，租客没有擅自动用原主人的物品。侦探想方设法拿到了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本。
　　从这本日记得知，乔越最大的秘密不是假身份，不是他和乔冲的交易。
　　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是陆峥。
　　乔越暗恋陆峥。
　　如果没有那本像行程表似的日记，陆峥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六年前，C国。
　　乔烨和乔越上大学后继续住在家里。乔冲给孩子们安排了两个司机，一个接送乔荣，一个接送乔烨和乔越。乔烨和乔越虽然同校，但他们课表不一样，无法一起出门或回家。由于乔烨身体不好，所以司机首先确保乔烨的安全，乔越常常独自上下课。他们住的地方离大学比较远，乔越需要乘坐公交再换乘地铁，下地铁后走十分钟才能到学校。
　　C国的夏天很短，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秋季。夜晚人影稀少，乔越照样独来独往。有一天回来，他发现乔烨心情非常好。乔烨成年后，身体状况越来越差，难得有心情好的时候。按照计划，他今年应该做手术，但是由于他状况不佳，所以手术一直未能实施。
　　晚上，乔越正在复习功课，看到乔烨走了进来，像个普通Omega，一脸兴奋地分享自己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