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不跟林木说话,只问Jimmy:“哟,谁怀孕了?”
林木插话:“冰糖,那只被你抛弃的可怜的小羊。孤苦伶仃,在沙漠里,好不容易——”
纪圆圆翻了个白眼:“听听,某些人还敢用“抛弃”这个词?谁抛弃了谁啊?要孤苦伶仃也是我孤苦伶仃!还“好不容易”?我看你容易着呢!”
Jimmy扯着笑脸端给纪圆圆一碗莲藕排骨汤:“去火的。”
另一碗端给了林木:“补身子的。”
纪圆圆:“……”
等她咕噜咕噜喝了一碗汤把排骨全剩下,又要了一碗,才慢慢地、自顾自地说:“其实……你也不容易。”
正当林木把病床摇起来,直起身子想好好看看她时,她又说:“听杰雷米说你还以为你掉的那个战壕在咸水城边上?呵,也就差了四百多公里吧,机长,从拉萨到林芝那么远。你方位感是不是不太行了呀?该退休了吧?”
林木望望Jimmy:“听杰雷米说的——那你早就知道了,不告诉我?”
Jimmy望天。
林木又问:“那那天的下雪……是真的吗?”他怕那个沙漠里的雪天,连同有温度的雪人抱起他的手势,也一并是个幻觉。
Jimmy假装疑惑:“下雪?下什么雪?”
等看到林木瞬间暗下去的眼神,旋即笑了:“是下了雪。”
“知道你盼着的。”
“我就来了。”
在那个灯神节的正午、世纪巴扎混战的天台之上,林木在离开他去往战场之前,习惯性地把最后一根烟留给他。他舍不得抽,又舍不得扔,烟盒攥在手里许久,才发现盒盖里被人写了字。
他想象那人修长苍白的手指,握着笔,力透纸背:
盼连天雪至,盼你……不期而至。
当时Jimmy只问了杰雷米一件事:他的含交战区意外死亡的人寿保险,够不够赔付股东集体诉讼陈氏资本总裁不以公司股东利益为先、冒险闯入战区。
杰雷米说六千八百万美金,连赔付股东的零头还不够。于是Jimmy戴上头盔面罩夜视仪,大步踏向直升飞机——他还不能死。
既然与林木有了初雪之约,那他还不能死。
果然塔尔第一次下雪的时候,他们又相遇了。这次没有互相挑刺的试探,没有不战不休的恶语,没有提防,没有谎言,没有遗忘。
这次他步履坚定地走向他。而战壕中几乎失去意识的林木微微动了动,像是想抱他,又怕抱到雪人融化。
第二日陈延陪新的主治医师来探视林木,顺便翻译了几句班加罗语——医生终于同意林木出院。
林木正在大厅签着出院手续,陈延在他背后一个劲儿地朝Jimmy挤眉弄眼。林木两周出不了院,多亏他在背后捣鬼。Jimmy只说让他跟医生拖延林木出院的时间,却没说为什么。
陈延也没问。美援会工作逐日地忙碌起来——针对皮特博士的内部渎职调查意外牵连出一系列反腐调查,正合了那美国记者的意。而他临时升任南部三国区域办公室负责人,上手术的机会少了,开电话会议无聊睡着的时候倒很多。
内部调查结果公布这天,无论他还是Jimmy,都没有过分关注。可他还是在等候林木办手续的间隙里,从医院大厅的电视屏幕上听到只言片语——什么皮特博士几年前得到大额不明来源的捐款,全买成药品花了,一笔笔记录都详细。瑞典买来的专利药本来就够贵的了,希腊的船运公司、以色列的黑社会、咸水城腐败的海关,个个敲了一笔竹杠,就连运药上塔尔城堡医院的嘟嘟车司机,也要多收五十卢比。
用那批买来的药,今天救了十个塔尔人,他们出去找Z国惹事,造了个炸弹爆炸,明天又要救多五十个塔尔人。麻烦源源不断,而他螳臂当车,最终这么些年,疲惫像西西弗斯推石头,落了一场空。
可皮特博士不这么觉得,在电视采访上,他坚持说他不后悔。即使是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也不后悔——
“林木,哎,走了,我们回家。”Jimmy半只脚已经埋出了医院大门,半边身体落在和煦的阳光里,回过头寻找林木。林木不见了。
然后Jimmy听见电视屏幕里,脱下白大褂的犯罪嫌疑人说他不后悔,即使是现在因为接触放射性物质而诱发白血病,他也没有后悔过。
那个曾闯过余震、战火、雪崩去救人的医生,几天不见苍老得一塌糊涂,只是眨着蓝眼睛说:“美国军队当权时说塔尔是这边的,隔一阵子又反悔,说塔尔是那边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他们灌输在我脑袋里的。我只知道:流血是真的痛。保持呼吸,避免死亡……这是我所唯一能为他们做的。让他们保持呼吸,避免死亡……”
Jimmy彻底走出医院大门,整个人落进阳光里。不一会儿林木也追了上来,手里还握着那个病房窗上挂着的风铃:“差点忘了,得把它也带回家。”
Jimmy扯出一个笑容,转而埋怨他:“就为这个你就重新跑回三楼?你伤还没彻底好呢!一会儿反正有搬家公司的人过来拿——”
“搬家?”林木茫然,“谁要搬家?”
Jimmy说漏了嘴,忙顾左右而言他,指着小巴扎摊位上还没撤下的灯神节塑像,问林木给他放一盏飞灯好不好。
“要放就咱俩都放。”
“好。”
递上几迪拉姆,接过纸糊的飞灯。Jimmy管林木要打火机,发现病人早就被他禁了烟,便转而借了摊位老板的。
飞灯点燃。放手之前,林木问Jimmy:“你有什么心愿吗?”
Jimmy看着他:浓眉大眼,修长笔挺,额角有块疤,手腕有淤青。除此之外,思想正常,工作稳定,作息规律。一个四肢健全、有饭吃有水喝的普通人。
至于心愿——当然有了。把你八抬大轿娶回家算不算?给你修城堡、造绿洲、挖一口一万年也不会干涸的井算不算?为你买宇宙飞船,看你看宇宙深处最明亮的星算不算?上天入地,排山倒海,巴比伦或者外太空,都只爱你,又算不算?
末了,Jimmy揉了揉被阳光刺痛的眼睛,告诉林木:“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林木一笑:“巧了,我的也是。”
Jimmy在心里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们去医院后的停车场,取到黑盒子开回家。音响碰巧坏了,密闭的空间里两人默然无言,只余窗外咸水城街市,当日歇摊之前经久不息的喧闹声。
Jimmy趁车堵在路口过不去,踩下刹车,俯身从副驾驶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有他本科学校校徽的那一个,放在林木腿上。
“那天本来要给你看的。”结果被皮特博士的糟心事打断了。
“是什么?”林木纳闷着打开。
“笔在抽屉里,自己拿。”Jimmy没看他,前方过马路的大象已经只余一个摇晃尾巴的背影,车流慢慢恢复,他拐入环岛,两侧水果摊位色彩琳琅,橙的木瓜,黄的芒果,棕的椰子。
林木把文件夹暂时放在一边:“其实心愿,我还有一个。”
“跟你坦白。”
“Edison Chan从塔尔飞往咸水城的急救直升机飞行员是我。”
“在对讲机里听见你说话,没有提醒你,没有回复你,没有……甚至没有跟你说声对不起,也是我。”
“三年多之后降落在塔尔,并不知道那是你。”
“再后来看了新闻也听你说了你养父的事,知道了是你,又错过了机会,没有及时说出对不起的事。”
“留在成为战场的塔尔,以及再回去,再一次回去,是为了不让铀原料落在督察手里。可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以为,找到真相,也许我们之间,最早见面的那一天,就可以……也许可以……”
“抱歉的话,在心里说了很多遍。”
“可是没有信心你能原谅当年开急救直升机,却没有把Edison Chan救活的我……”
“跟你可能是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联系起来的我……”
“因为降落,给你带来也许是你生命中最糟糕的一个消息的我……”
“坐在驾驶舱里,公事公办的我。以军火商的标签,随便判断别人是否值得生死的我。忽略了人的复杂,没能理解,每个人都想要,也值得,永远地活下去的我……”
“没能帮上什么忙,没能安慰你,甚至没能客气地跟你说一句话的我。”
Jimmy一边熟练地驾车左行右闯,穿越咸水城下班高峰回家的人流,一边腾出右手牵起了林木的手。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林木接着说:“那天已经回不去了。剩下的每一天,我来陪你吧。你不大需要安慰了,我就在你又要冒险的时候提醒你注意安全吧。但也支持你,陪你冒险,或者等你回来,给你煮方便面。”
Jimmy盯着前方交通,自行车三轮车木板车大象骆驼还有牛。眼花缭乱,他被什么东西模糊了双眼。半晌酝酿到嘴边,只冒出一句:“就方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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