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甫一摆过去就又有一片雨点子奋不顾身地在车窗上砸个四分五裂,视野糟糕的可以,二十多年驾龄的老司机神经也绷得紧紧的,生怕有个三长两短交代不了后面这位贵人。
裴若木目光晦涩地盯着窗外,这天气真的是要命,二院在东城区,水平了了,雨大成这样,病人过不来,医生过不去,连药都耽搁在路上,他联系医生做了远程会诊,但是即使做出治疗方案,操作能力也绝对是一大难关。
如果张湘的孩子真的没了……
除去他对一对近乎陌生夫妇的叹惋,更重要的是,奚和怎么办?
张湘和张英杰虽然给他衣食住行的庇护,却没能让他安然长大,现在又出了这种事,设身处地,张英杰不能再有什么正面情绪。
那个孩子怯弱的像只被凌虐过的小猫崽,虚张声势地弓起背亮出爪子,其实根本就只会可怜兮兮的往角落里缩,吹阵风都能吓得喵喵乱叫。
裴若木的眼神飘得有点远——下这么大的雨,又打雷,他怕不怕?
怕,当然怕。
奚和又躲在他的小阁楼里,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屋顶上,一声声脆响的雷仿佛要将这间风雨飘摇的庇护所劈个对穿。
他拽着阿黄,把狗毛都哭湿了。
那个alpha要进屋要上阁楼,他知道裴若木来过了,所以这次铁了心要抓奚和走,张湘伸手去拦他被狠狠推倒在地,当时就流了满地的血。下面闹得沸反盈天,他躲在上面发抖,直到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又狠狠摔上,一声爆响,吓得他一哆嗦,却还是硬着头皮下去,软着腿走到厨房,把热在锅里的菜端出来摆在茶几上,讨好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张英杰。
平时憨厚寡言的男人脸色比天色还阴,眉眼间缭绕的戾气刀子一样戳在奚和眼里,沉默了几秒后,想到生死未卜的妻子与孩子,张英杰终于爆发出被粉饰已久的怨气。
他一把掀翻了茶几,顿时一声巨响杯盘遍地碎渣乱飞,他一脚踹在奚和腿上,将他踹的踉跄倒退:“滚!给我滚出去!丧门星,你就是灾星!”
奚和蜷缩在地上拼命摇头。
张英杰喘着粗气,拳头握的死紧,控制着自己别再动手,梗着脖子嘶吼:“你赔我的孩子!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他家原本可以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不用应付没完没了的alpha,不会失业,没有着许多的灾祸!
当年奚家的恩情到底被消磨干净,张英杰上前粗暴地拎起奚和的衣领,拖着他往外走,奚和挥舞着手想抓住沙发,指甲被生生扳断,他终于大声哭出来:“不要,叔叔……爸爸,不要,不要!”
门“碰”的在他面前关上。
外面还在下大暴雨,他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风雨飘摇的庇护所彻底抛弃了他,奚和像一只被扒了壳的蜗牛,暴露在对他而言充满了陌生和恐惧的人世间。
【作者有话说:注明一下,是弱受
以后会变得积极,也不会是哭包,但还是强攻弱受类型
雷请绕~】
第9章
奚和抱着膝盖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到另一栋单元楼里面轻轻敲了敲陈晨家的门,没有得到回应。
他又站了几分钟,慢慢向外走去了。
快八点时裴若木才匆忙赶到,到了张家却看见房门大开,张英杰颓然瘫坐在地板上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周围散落一地的饭菜杯盘。
裴若木心脏被狠狠揪住:“奚和呢?”医院刚传来消息说是情况还算稳定,张英杰这幅鬼样子不是因为张湘,那就是……
张英杰恍惚了一下才抬起头,眼中血丝遍布,抖着嘴唇:“他……”
裴若木吐字铿锵:“说话!”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捂着脸哭了出来:“我对不起奚先生……”
裴若木转身就走。
天已经完全黑透,厚重的乌云掩盖月辉,一丝的光都不肯留给人世间,东城区的照明又相当糟糕,路灯又少又暗,接触不良地时明时暗闹鬼一样,玛莎拉蒂打开远光灯,惨白的光柱又被细密雨丝压得只能照亮几十米的路面。
裴若木抿着唇坐在后面一言不发,司机全副精力都用在前面糟糕的路况上,车里的气氛沉闷的要命,驶出路口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裴总,往哪去?”
往哪去?他也不知道!那孩子怕生怕得要命,连买菜都不敢问价,家门都没有出过几次,谁知道这大雨天他往哪里走?张英杰不知道,陈晨也不知道,他裴若木上哪里知道去?他现在是真的后悔没在第一次见到奚和就直接给掳回家去,总好过如今这么没头苍蝇地瞎撞!
薛冬的电话适时打破沉默,裴若木叫他通过私人关系联系了东城分区警局出警,立案是不行,但是能帮忙在附近寻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贩子大概也没敬业到这么大的雨还往外跑。
裴若木听完那边的部署,思索片刻说道:“去咱们来的路上找。”
司机依言调转车头。
怕看漏,车不敢开快,二三十迈往前磨蹭,但天实在太黑,即使车里不开灯外面也看的模模糊糊看不清,何况又只有裴若木一个人。顾得了一边顾不上另一半,本来没指望能找到奚和,只是他实在没办法坐下来干等着消息,还不如自欺欺人地做些努力。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大的寸劲儿,那么多的……缘分。
裴若木不信天也不信佛,但是这一刻,生活确实按照一个冥冥之中有所注定的方向进行了——他突然伸手降下了车窗。
车门外一声细弱的狗吠穿透层层叠叠雨幕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如果不是车恰好驶到这里,如果他没开窗透气,如果阿黄没抻着脖子努力叫了一声。
奚和今天可能就要死在这一场雨里。
裴若木来不及撑伞,推开车门一步迈了下去,顿时被暴雨兜头浇了个透,他抹一把脸上的水努力眨着眼分辨眼前憧憧树影里的人形,其实到现在他也没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
“奚和!你在这里吗?”他大声喊,却淹没在雨声中。
又往行道树边上走了几步,裤脚突然被什么一拉,用很小却很固执的力气拽着他往前走,上了人行道,裴若木这才勉强看清,小路边有几个破破烂烂健身器材,某一个的立柱下面蜷缩着一团小小的人影,他紧紧靠着那根柱子,好像指望着上面那几根横纵交叉的铁棍子能为他挡一点雨。
裴若木当场就疯了。本文由绯鸢独家整理更多精彩好文认准绯鸢。
第10章
裴若木觉得,这倾盆的大雨不光砸在他身上,更砸的他心窝生疼,从头到底都凉透了。他急急喘几口气,被吸进去的雨水呛了一口。大步奔向蜷缩着的奚和,脱下身上湿透的西装外套聊胜于无地盖在他身上。
司机打着伞擎在高处,伞东倒西歪并不能挡住多少雨,裴若木直接将人抱起来快步走回车里,打开车内灯,把他从过于宽大的外套中剥出来。
是那个瘦弱到可怜的孩子,全身都湿透了,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湿答答的往下淌水,他浑身都被雨水泡的冰凉冰凉,闭着眼睛已经昏死过去。
车门被急促抓挠,裴若木打开车门放那只狗进来,任它湿漉漉地把高级车内饰弄得一团糟。
司机把空调调的很高,拿来毯子和纸巾,裴若木顾不上自己,先把奚和脱光了仔细擦拭,然后用毛毯裹紧抱在怀里。怀里的小孩儿又瘦又轻,小小的一团都没有什么真实感,granturismo的轿厢算不得高,却丝毫没有因为抱了一个人而感觉空间上的压迫感。
裴若木将他搂得很紧,良久才呼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气。
他拿起手机压着声音,通知薛冬人找到了,又亲自知会了警局,强打着精神与他寒暄客套,约定下次请客做答谢,又打给医院问张湘的情况,最后才告知张英杰。
与人打交道是件非常累的事情。
等他一件件处理过来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怀里的人已经醒了。
奚和眼睛涩痛的睁不开,身上忽冷忽热,头也晕的分不清东西南北,被雨水浸泡出来的高烧稍稍回暖后一下子发出来了,他浑身都软绵绵的没力气,却能感知南池到自己被紧紧抱着,这给他一种很少能得到的安全感。
这是那个alpha……姓裴……陈晨说他人很好……
他身上没有那种攻击性和控制性极强的信息素。
是那个他浑浑噩噩走投无路想去找的人。
奚和烧迷糊的脑子里勉强想得到这些。
感受到那人在探自己的前额,他很努力地动动嘴唇吸引裴若木的注意,裴若木便俯身来听。
“我跟你走……”
裴若木直起些身子,看奚和,他眼睛烧的发红,浸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小心翼翼地带着些哀求地看着他,把心思写的一清二楚——
求求你收留我,我很乖,一点都不费心。
他这样小心翼翼到近似于乞怜的卑微态度,无异于一刀刀戳到裴若木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