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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潮 (泠司)


  聂郗成就这么望着他,目光好似一汪流动的水银,“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也要保重自己。”
  送走了心上人,聂郗成拉开后门,坐到了后排的位置上,而换到驾驶席上的保镖兼司机转动车钥匙。
  “老板,我们接下来去哪?”
  聂郗成似是倦怠地闭上眼,先前和易淮相处时的脉脉柔情完全从他身上消失了,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个满心仇恨和怒火的幽灵,如果不是还有没有实现的梦想,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人世间。
  “去盛天码头。”
  连这心腹都知道这地方对他来说意味这什么,“盛天码头?您确定吗?”
  “嗯,我很确定。”
  医院和盛天码头,他这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和痛苦就是从这两个地方开启,既然现在他从地狱回来了,他就要让温家人尝一尝他当年感受过的所有绝望。
  温正霆被他设计死在了医院,那么作为收尾的舞台,没有什么地方比盛天码头更加合适了。
  他等得太久,再没有耐心继续和温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为捕获猎物而布下的局到收网的时间了。
  “是时候让这一切全部都结束了。”
  ·
  受即将登陆的台风影响,天亮的时候飘起朦朦胧胧的细雨,所幸去隔壁市的短途航班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易淮他们还是在允许的延误时间内抵达了目的地。
  聂郗成的人早就列队在路边等待,为首的是个熟面孔——易淮在聂郗成身边见过他两三次,不过哪一次都没有问过他的姓名。
  “我姓梁,易先生你叫我小梁就行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易淮没有急着发号施令,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不急。”
  十分钟后,一辆汽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从车上下来个面貌平淡无奇的黑衣中年人,“你是易淮吗?邬先生想见你。”
  包括何坤在内所有保镖都戒备地把手伸向了腰间,但易淮拦住了他们,同这中年人好声气地说,“麻烦你带路了。”
  “请。”黑衣人嘴上说得谦卑,实际上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傲慢,像跟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半点没有待客的自觉。
  易淮没跟他计较,自己过去开车门,顺便同小梁吩咐了两句,“我在这家店给邬先生订了份见面礼,比较贵重,磕了碰了店里伙计都赔不起,所以要我自己去拿,你去帮我取一下可以吗?”
  他说着递了张名片给小梁,小梁接过来看了眼,“我这就去。”
  “麻烦你了。”
  易淮说完话,扫了这黑衣人一眼就上车闭目养神。
  这位邬先生的宅邸很明显仿的是苏州园林,花草山水、亭台楼阁的格局都讲究一个对称,人在其中宛如镜游。
  外头的庭院布置得古色古香,进到内里又能看见许多现代化的摆设,两种不同的风格彼此交融,给人以奇妙的感受。黑衣人把他们带到会客室,说了声邬先生暂时不太方便就告退。
  整整两个钟头,会客室里除了来添茶的女佣就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您不着急吗?”何坤看出这是主人家故意晾着他们,口气着实有些不耐烦。
  易淮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被他这么一打扰思绪断掉,眉头迅速皱起,“着急有什么用?”
  何坤不懂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您订的什么名贵见面礼,需要人亲自去拿?”
  单拿这间会客室来说,桌椅是整套的黄梨木,墙上挂着的是张大千真迹,说一声纸醉金迷都不为过,那礼物得贵重到什么程度才值得易淮这么小心翼翼?
  易淮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很是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主人家好像来了,好好做你分内的事情吧。”
  他看起来在笑,但眼睛里的神情却是冰冷的,何坤闭上嘴,专心做起了保镖。
  会客室的门没有关严,外边走廊上的脚步声透了进来,笃笃笃,应该是个住拐杖的老人。
  易淮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过去迎接这姗姗来迟的主人家。
  邬逸春是个头发花白、穿唐装的老者,哪怕行动不便,背脊也尽可能挺得笔直。
  “你就是易淮?”
  他看起来精神不错,说话的口气十分随和,如果没有发生无端端把他们晾了两个钟头这件事,易淮真的会觉得比起名震一方的大佬,他看起来更像是那种每天早上在公园遛鸟下棋的寻常老头。
  “我是,请问您特地找我来一趟有什么事吗?”
  易淮不卑不亢地同他对视,两人间气氛看似平静,实际上底下全是互不相让的试探。
  “也没什么大事,老头子想找人下一局棋。”
  邬逸春看够了,笑呵呵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难道你不会下棋?”
  易淮看着自己右肩上那只手,态度稍微软和了一点,谦逊地低下头,“会,但只会一点。”
  “罗弈那小子也经常来这里陪我下棋,不嫌弃的话就跟我来吧。”邬逸春状似不经意地说,“赢了的话老头子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怎么样?”


第五十五章 黑潮(九)
  黑子落在紫檀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旁边时计里的细沙正好落尽。
  易淮松了口气——与人对弈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事,光这短短半个钟头就让他鼻尖出了一层细汗。
  “你好了就轮到我咯。”
  跟他之前举棋不定截然相反,邬逸春手中白子落下得无比干脆。
  他这一手显然蓄谋已久,棋盘上又一片黑子被吃了个干净,放眼望去到处白茫茫的真干净,只有边边角角有零星黑色做点缀,看了就可怜。
  “之前你说你不会下棋我还以为你是谦虚,哪想到你是真的不会,真是虚惊一场。”邬逸春面上神情要笑不笑,点点自己这边堆起来的黑子,“罗弈到底怎么教你的?你这几手别说像他了,连他的皮毛都没学到。”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其讽刺,然而易淮并没有搭理他。
  易淮眉头紧皱,神色凝重地盯着盘上局势,像在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走。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在他要抓住一点头绪时,外套口袋里传来阵阵震动。
  看了眼来电人的号码,他抱歉地同邬逸春比了个手势,“邬老,棋局暂停一下,我接个电话。”
  邬逸春摆摆手让他快点,他走到窗户边上接起来,“小梁,打我电话有事吗?”
  给他打电话的是被他派去“取东西”的小梁,小梁压低了嗓音,“易先生,我现在在金隆大酒店,酒店的人说罗先生昨天晚上九点多带人出去,之后费先生也跟着走了,两个人到现在都没回来。费先生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前台的人印象比较深刻。”
  一般人听到这种事都会乱了方寸,但易淮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就再没有别的表示。
  电话那头的小梁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要不要……”
  “小梁,我订的东西拿到没有?”易淮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你对一下清单,两把羊脂玉如意,一副明代的紫檀鼻烟壶,没问题就带过来。”
  小梁一愣,不过到底是在聂郗成身边待了那么久的,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差不多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路。”
  易淮看着玻璃上邬逸春的倒影,那带着几分探究性的冷锐目光如两把刀子一样戳在他身上,“……算了,快些过来,打车不行就用飞的,我这边等得有点不耐烦。”
  棋房在二楼南侧走廊的尽头,从他站的位置能看到楼下园中开得正好的红茶花,他闭了下眼,“路上小心,别磕了碰了,没有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他挂掉电话,重新回到棋桌上,在邬逸春看不到的左手掌心里有三道正缓缓往外渗血的指甲印。
  “该你了。”邬逸春指指棋盘,棋局还维持着之前的样子——想来他都要一败涂地,邬逸春这样的人也不屑于动什么手脚。
  黑白子明明都是一样地落下,可棋盘上的黑子越来越少,而邬逸春手边的黑棋越来越多,眼看整个棋盘都要被白子彻底占据。
  “我认输。”
  易淮沉痛地放下手中棋子,向邬逸春说出了那三个字。
  他本来就不擅长下棋,要说之前还能勉强维持,现在被别的事情分心,很快就兵败如山倒,被邬逸春的白子杀了个落花流水。
  看他左支右绌地挣扎到最后还是未能挽回颓势,邬逸春觉得好没意思,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口气,然后浅浅地喝了两口,“你不专心。”
  “就算专心我也赢不了。”
  易淮极其爽快地承认道——他和邬逸春之间的差距不是专不专心这种小事能够弥补的。
  “罗弈没教过你吗?”
  邬逸春手中茶盏落在棋桌上,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响。
  “教过两三次,但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他就很快放弃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易淮的眼神有几分阴郁,邬逸春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算了,看开点,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他那步?你知道他的老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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