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川刚想抢答就被罗弈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让易淮说,说真话。”
顶着这两个人的眼神,易淮压力大极了,他仔细斟酌了很久,带着几分不确定开口,“温家此时内忧外患,不应该再……引狼入室。”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罗弈还是听到了,他的神色骤然阴霾了一刹,害得易淮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引狼入室?”罗弈眉宇间的阴云散开,眼中闪着森冷的光,嘴角却缓缓勾起,“你说对了。连温繁都晓得提防我,温志诚真是蠢得没救。”
“这时候盯着温家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如果要说的话,温志诚这种胸无城府的蠢货的确是最好的切入点。”
见罗弈对他的答案很满意的样子,易淮这才松了口气。
·
说完正事以后就该散,费川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走,忽然罗弈叫住易淮,“你留一下。”
哪怕嫉妒得眼睛都要喷火,费川还是老实地出去,再顺手给他们把门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易淮和罗弈两个人。因为出来得急,易淮只随便套了件T恤在身上,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
“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
有那么一瞬间易淮完全不知道罗弈在说什么东西。
“明明不情愿得要命,却被逼着到我这里来讨好我这个魔鬼。”
这一刻他确定了,罗弈的酒还没完全醒。
因为清醒着的罗弈不会跟他说这么多废话。他不懂罗弈这个人,就像他不懂罗弈为什么没有杀他,反而送他去上学,教他用枪和搏斗,把他养到这么大,再在自家公司里给了他一份说不上好坏的工作。
他不知道罗弈图的是什么,但他很清楚,没有人会这样对待杀父仇人的孩子——横亘在他和罗弈中间的不是别的,是上一代人用鲜血写就的、赤裸裸的仇恨。
他的父亲出卖了罗弈的父亲罗冠英,而罗弈为了复仇逼死了他的父母,这份仇恨永远都不会有消弭的那一天。
“……其实是不一样的。”
罗弈扬眉,哦了一声,仿佛在问为什么。
易淮垂下眼,悄悄把身体的重心换到另一边,然后轻声说,“没有人逼迫我,我是自愿的。我的性命还有别的什么都任您处置,我没有一点怨言。”
“为了聂郗成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从罗弈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
少年时期他内心总有个阴暗的声音在说聂郗成死了,是罗弈骗了他,可傍晚时分,那个人的体温是如此鲜明,鲜明得他又一瞬间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论他最后会怎么样,这件事本身都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
这是他最今夜里说过的许多句话里最真诚的一句了。
或许罗弈期望听到的答案是“是”,但“什么都愿意做”的范围实在是太过广泛,他没有办法这样简单地应下。毕竟就算是他也有不愿意做的事情。
果然,罗弈嘲弄地笑出声,“哦?你连为他去死都愿意现在却说你不知道,你在愚弄我吗?”
“不是的。”
他不去看罗弈的脸,“准确来说,那个时候我根本没空想这么多,我不过是刚好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聂家对我有恩,我要报恩,除此以外我别无他法。”
啪啪啪,罗弈居然在轻轻鼓掌。
“真感人,多么感人啊。”
当罗弈说感人这两个字时,他想表达的可能是相反的意思……易淮有些自嘲地弯起唇角,“其实只是愚蠢。”
跟在罗弈身边这么多年,这是他头一次反驳罗弈说的话,但罗弈留给他的恐惧太深,他连反驳都这样软软的,没什么力道。
本以为会有更多尖刻的羞辱等着他,可罗弈仅仅深深地望着他,好似之前从未了解过他。
“回去休息吧,天亮了还有一堆事等着。”
·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插曲,回房间以后易淮终于感到心力交瘁。
“你回来了啊。”
看到那楚楚可怜的女孩还在卧室外边等他,他实在匀不出更多的力气应付她,“你睡床,我睡地板,天亮以后你回去找让你来这里的人,别的事情就跟你没关系了。”
好在这次她把他说的话听了进去,还帮着他一起翻出备用褥具把地铺铺好。
等到关灯以后,易淮刚翻了个身就听到她带点试探地说,“他……说得是真的吗?你真的是……?”
哪怕铺了地毯地板也还是硌得人骨头疼,易淮又是被惊醒一次就再睡不着的体质,此时心里烦得厉害,张口就想说费川这个嘴上没门的弱智说的屁话你也信是不是傻,出口以前想想还是忍住了。
“我也不知道。”
“啊?”感觉自己没准说错话,她连忙补救,“我是说……这种事情怎么会……”怎么会不知道呢?
易淮将脸埋在枕头里没搭腔。
如果一个人的青春期是在对死的强烈恐惧中度过的,那么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这种事肯定得往后稍稍。
尹源。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还是陌生得厉害。聂郗成,还是这个好,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都和这个名字的主人有关,光是将这几个字抵在舌尖就令他的内心柔软安逸。
“你知道尹源这个人吗?”
温藜是温志诚的女儿,尹源和她是朋友……他知道自己有些魔障,可就是忍不住问每一个可能知情的人。
“你不知道的话就算了。”
问完他就后悔了,看她的样子,没准是被温志诚用不正当手段抓来的,怎么可能知道温家大小姐的朋友?
“温先生提过几次,我没听得太清楚,不过好像是这个名字……”她怯生生地说,“对不起。”
迟来了太久的恻隐之心让他想要安慰这女孩两句,“如果没有真的做错事就不要道歉了。”
“……是这样吗?”
至于究竟是不是,他有些苦恼地呼出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说了真话,“其实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三四岁,被那个人拍着脑袋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没做错事就道歉,那等你真的做错事又要和我说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几个钟头前发生的那件事,属于过去的回忆悄悄地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说这句话的人一定过得很幸福,至少不用像我这样。”她的语气里带着羡慕和向往。
幸福吗?幸福的人才考虑对错,而不幸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将毯子拉上来一点,感受着枕头底下硬物的沉重质感,慢慢寻找睡意。
假如这样的幸福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
第五章 望月(五)
封闭的浴室中,热水哗啦啦地淋下。
站在水中的男人双目紧闭,仰着脸,湿漉漉的黑发被尽数捋到脑后,喉结微微耸动。他精壮的身体上留着许多陈旧的伤痕,有些一看就是钝器留下的,有些是烧伤,有些则是枪械留下的弹痕,最狰狞的那道从肩胛骨堪堪到臀部上方,斜跨整个背部,让人难以想象他过去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差不多洗掉身上沾染的酒气和脂粉气,他拧上水龙头,拉开磨砂玻璃门,到浴室外边的盥洗室随手扯了块毛巾擦起湿漉漉的头发。
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看不清任何东西,他抬起手,手掌擦过的一小块区域倒映着男人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这个人真的是他吗?他愣怔了一下,镜子里的男人与他露出相同的困惑表情,登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已经过去了四年……不对,差不多快第五年,当初做手术的医生再三向他保证,只是在原有基础上非常细微的调整,让他看起来更接近资料上那个的男人,不至于太快穿帮,加上中间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该习惯自己看到的一切。
甩了甩不再滴水的头发,他就开始穿衣服,先是衬衣,将纽扣一粒粒扣到喉咙口,再套上长裤。
他的床头摆着份厚厚的商务合同,上边写满了批注——自从知道他还有这份用途温志诚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些繁琐的公务丢给了他,反正再烂也烂不过温志诚本人。
本来他应该在睡前看看这份下周会议上要用的资料,但在此之前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首先过去将房门反锁,将卧室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窃听装置和针孔摄像头以后从床头的抽屉里取了只全新未拆封的手机。像他这样的身份除了平时使用的手机,肯定还会带备用的在身上以防各种突发状况,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他将一张全新的电话卡装进手机,然后开机,熟练地拨了一串数字。
“……”
电话那边的人没出声。
“陈叔,是我。”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粗哑的呼吸一声声地传来。
知晓陈叔一贯谨慎,他继续说,“九月二十日,傍晚七点左右,永珠区旧港盛安码头二号仓库,你带着姚毅来接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没用的东西’,第二句话是……”
相似小说推荐
-
先生,我喜欢你 (酥心糖小甜饼) 晋江2019-05-02 易铮桦三十多了,还不打算结婚,连个心仪的人都没有,易母很心急,找人算了一卦,说:若是32岁那年不结...
-
疗愈 (牧汤饭咸) 晋江2019-5-5完结当你回忆起往事,留在记忆里的更多是快乐还是悲伤?亦或是那些,细碎的,你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