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 (牧汤饭咸)

　　最后叫醒他的还是朱娜的声音：“江愈，你跟我出来一下。”
　　宋祁困倦地看了一眼手表，快放学了，这个朱娜是不是特别喜欢放学的时候找人谈心啊。
　　抓抓头发，宋祁示意众人都老实一点，然后手插兜靠在了后门的墙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江愈，今天我找你主要是想找你聊聊交友问题。”班主任说道，“在老师心里，你的成绩虽然不太好，但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是最近老师觉得你的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了。”
　　“老师。”江愈刚想辩解就被班主任打断了。
　　“从上学期期末开始，每次下课我来巡视都发现你和宋祁呆在一起。要知道以前你都是老老实实地在座位上学习的。老师是为了你好，宋祁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好好学习的，但你不一样。老师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正因为如此，你更要好好学习。”班主任皱着眉言辞恳切、滔滔不绝地说着。
　　江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视线微垂地盯着她的肩膀，朱老师是个很瘦小的女人，即便如今还穿着臃肿的羽绒服看起来也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她对于教学的热情却与体格一点都不相符，无论是对学生还是对自己，她的要求都很严格。
　　在教室里听着朱娜的话的宋祁忍不住嗤笑了一下，所有的大家长都有把小孩当所有物的癖好吗？管学习管交友，仿佛家里的孩子还不够他们控制。
　　教室里的同学听着这声嗤笑不敢有所举动，但突然好奇起了门外发生的事情。
　　“还有，之前我和你提起过，关于班长的事。老师知道你学习很努力，所以我也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但是你上学期期末的成绩还是不能服众，所以这学期我想在班干部的人选上变动一下，让徐琳琳来当班长，然后呢你去当纪律委员。”朱老师尽量放缓着自己的语气，大概是想让江愈毫无芥蒂地接受这次变动。
　　“你一直把班里的纪律管的很好，老师肯定你这方面的工作能力，所以想让你当纪律委员。而且当班长有很多琐事，这可能也是影响你学习的一个因素。所以老师想你当了纪律委员之后，能更专心的学习，好吗？”朱老师注视着江愈。
　　宋祁想到开学前，江愈笑着跟他说，他喜欢当班长，虽然会因为管理纪律得罪人，但是也有开心的事的表情，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有时候他都想扒开朱娜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究竟能在无意识中偏心到哪种程度？
　　将得罪人的工作留给江愈，留下真正能锻炼人的工作送徐琳琳清清白白地上岗。既然觉得班长不应该管纪律，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把班长和纪律委员的职务分开，而将所有事情都交给江愈呢？
　　宋祁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告诉自己，打老师会被劝退，更会让江愈为难。
　　重生以来宋祁第一次恨自己现在未成年，不然他会立刻找人调走甚至是开除朱娜，让她不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让她不会再有机会伤害江愈。
　　下课铃响了，班级里开始变得躁动。
　　宋祁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江愈艰难地抬头，望向朱老师。此时的场面，其实并不是询问，而是一种通知。江愈点点头，艰涩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好字。
　　放学回去的路上，宋祁装作没偷听的样子，问起江愈朱娜找她说了什么。
　　他希望给江愈一个倾诉的怀抱。
　　但是江愈只是强打着精神，表现自己真的没有问题：“老师觉得当班长要做的事情太多，影响学习，给我调动了一下职务，好让我好好学习。”
　　没有提及朱娜对宋祁的不屑一顾，只简简单单地描述了一下老师的决定。
　　“那你，难过吗？”宋祁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江愈勉力笑着：“我又不是真的官迷，可能有那么点失落，毕竟从小到大都是班长，但是没关系的。”
　　宋祁拉住了江愈的手：“江愈，我没你那么细心。但是你难过的时候，我也想要安慰你，所以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好吗？”
　　江愈原本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是宋祁的话却让他在摇头的时候轻轻地晃下了几滴眼泪。
　　觉得有些丢人，江愈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事实上没那么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哭了，真的没事。”
　　为了验证自己说话的真实性，江愈努力地笑着。
　　“不管有没有那么难过，都说给我听吧。”将江愈拉到路边的休闲公园，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宋祁陪江愈坐着，“你把你心里的感受告诉我的时候，我不会觉得烦，更不会不喜欢你的负面，我只会觉得荣幸，因为只有最重要最信任的人才能得到这份荣幸不是吗？”
　　宋祁温柔的话语缓缓地包围了江愈紧闭的心，江愈觉得将伤心的事情告诉别人，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很多烦心事，自己不能带给别人快乐就算了，怎么还能用难过的情绪污染别人呢。
　　他害怕别人觉得他是个负面的人，害怕别人会因此远离他。
　　但是现在，宋祁说，这是他的荣幸。
　　江愈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种有所依靠的安全感，在这个瞬间他相信了宋祁的感情，相信世界上真的还有那么一个人爱着他。
　　即便还有无法捕捉的不安感包围着他，但是这一刻，他真的很想抱住宋祁。
　　“就是有点委屈的感觉，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明明老师说的好像是对的，同学都不喜欢我，我不能服众，好像真的不适合当班长。”江愈描述着自己的心情，视线木木地盯着手指。
　　因为没在姜医生的记录上看到过这个事情，缺乏内心的无数次排练，宋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抚平江愈此时心头的褶子。
　　于是他只能搂过江愈的肩膀，强硬而温柔地将江愈按到了自己的怀里：“不用去管她怎么说，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班长。而且如果你和我去我原来的学校，我们班的同学肯定会喜欢你的。”
　　宋祁已经忘记初中时候的同学是什么样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胡编乱造：“我们班的纪律很好，不用你费劲管。那群吃饱了撑着就想着玩的人最佩服地就是像你这样会努力学习的人，而且你平时脾气那么好，别人来拜托你的事情你都不会拒绝，他们一定喜欢死你了。”
　　宋祁编的自己都不信，但是他想让江愈相信，世界上会有人爱他的性格，爱他的善良，世界上会有很多人爱他。
　　“真的吗？”待在宋祁的怀抱中，江愈觉得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他甚至觉得如果能随时被拥抱，那么他将不畏惧任何的伤害。
　　宋祁点点头，神色温柔道：“真的，世界上会有很多人爱你。”
　　“那为什么在班里大家都……”
　　“一方面因为他们都是不懂事的小屁孩，欺软怕硬家长还没好好教，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只知道你管纪律的时候特别凶，而不知道你私底下那么软。”宋祁揩去了江愈眼角的泪。
　　“软是形容女孩子的词语吧。”江愈纠正着宋祁的说法。
　　“没事，都差不多。”
　　回去的路上，江愈因为在宋祁面前又红了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宋祁只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地走自己的路，等着小兔子自己平复心态。
　　和江愈道别后，宋祁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在姜医生的记录中，他并没有见过与这件事情相关的记录，但是他确信这件事情会是影响着江愈情绪的一个记忆碎片。
　　是他的到来，改变了江愈的命运，不仅没有减少那些痛苦，反而增加了江愈的痛苦吗？
　　宋祁陷入了沉默。
　　晚上和江愈打电话的时候，宋祁知道自己的情绪在江愈面前瞒不住，索性就直接问了：“江愈，我对你来说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觉得我的存在，会带给你不幸吗？
　　江愈有些惊讶宋祁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大概是因为夜晚让人变得感性，江愈很轻易就说出了很温情的话语：“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们虽然认识不到一年，但是我觉得我们很有缘。甚至你来到我身边后我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运气都变得好了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回忆起有你在的日子，感觉都是开心的事情。即便有时候生活中会有不开心的事情，但是你很快就会出现在我身边安慰我。难过的时候有人安慰，真的很棒。”
　　“宋祁，谢谢你。”
　　郑重的道谢让宋祁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的黑雾也渐渐散开：“这么客气干什么……”
　　冷静下来后，宋祁想到他刚认识江愈的时候，还很惊讶：简历上看起来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会想不开来做秘书。
　　后来他发现，江愈是下意识地回避一切统领全局的职位，相比于指挥别人他似乎更喜欢被指挥。
　　宋祁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也发生过类似今天的事情，才使得江愈不再想去够到那些稍微高些的职务，只想做个什么都不用管的普通人。
　　但是宋祁突然想明白了，姜医生的记录上为什么没有今天的事。或许缺失的并不仅仅是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