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洛昙深在分辨出是什么香水后,头脑几乎停转。
他不常用香水,只中意过一种,偶尔抹在耳根与手腕。
单於蜚居然记得。
忘记了他,却记得亲吻他时,嗅到的香味。
“我……”他喉咙发紧发麻,被捏着的下巴更是像烧起来了一般。
单於蜚似笑非笑,“你很怕我?”
这话就像一支箭,破空而来,扎进他的血肉。
他僵得厉害,从下方望着单於蜚。
单於蜚轻笑一声,放开他,态度自然道:“为什么怕我?”
他下颌与脖颈绷紧,视线有些飘,“我没……”
单於蜚很耐心,“嗯?”
他心中抗拒,却又没有余地退缩,迎着单於蜚的目光,忽感周身发凉。
七年时间,眼前的男人已经变得陌生。
二十岁的单於蜚眼神也很深邃,神情总是冷冷淡淡的,但眸底翻涌着无尽的情绪,在看着他的时候,笑意明亮,像光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那笑意很温柔,又带着些不那么明显的青涩少年气。
所以他喜欢叫单於蜚“弟弟”。
他一度认为,这是个很甜的称呼。
现在一切都变了,男人的眼眸已经波澜不惊,冷是真的冷,淡也是真的淡,浮于表面的笑意与温柔无关,却是带着几许戏弄。看他,就像看着一个可笑的小丑、一个能够随意摆弄的玩具。
他再也叫不出“弟弟”。
男人的气场已经全然胜过了他,步步靠近,层层叠叠将他包裹,单是招架,他已竭尽全力,无力再像以前那样高高昂着下巴,肆意挑逗。
后知后觉地发现,单於蜚过去由他为所欲为,并非真的奈何不了他,只是因为宠爱他。
现在,单於蜚将宠爱收了回去。
“看来你很清楚。”单於蜚靠进沙发里,“只是不想在我面前提及而已。”
他垂下眼睑,难堪得坐立不安。
“洛先生,你太拘束了。”单於蜚轻松道:“我今天请你来,是想与你谈合作。既然是合作,那我们双方就是平等的。你这么怕我,‘OBAC’的融资还怎么谈下去?”
他立即抬起头。
“我有事需要你帮忙。”单於蜚说:“只有你能帮忙。”
他忐忑道:“你,您说。”
单於蜚的眼神变得锐利,极有侵略性,“我们以前曾经在一起过,是吗?”
他哑然,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来了!
“你更紧张了。”单於蜚摊开手,“觉得我太可怕的话,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他提起气来,“是。”
“嗯?是什么?”
“我们……”他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西装裤——这个动作相当失态,将内心的惶惶暴露无遗。
单於蜚悠然地等着他,还端起杯子,喝了口红茶。
他是真的不想说以前的事,单於蜚的冷漠令他越发慌乱。
“我问你,是因为我忘记了。”单於蜚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也许是分手的伤痛太深,我才把与你有关的一切忘记了。”
他难过地吞咽唾沫,眼眶酸胀。
“你早就猜到了。”单於蜚笑了笑,“我查过以前的事,但能够查到的不多。只有你能够还原我们这段感情的始末。”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单於蜚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忘了给予他的百般好,忘了童年的那只金色凤凰,只知道被他追逐、被他抛弃。
只有遗憾与恨被捡了起来。
酸楚之余,竟是感到一阵轻松。
想不起来最好,忘了这份感情的起始最好。
“抱歉。”他说。
“和我分手的时候,你也是说的‘抱歉’吗?”单於蜚问。
他脸色苍白下去。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帮我想起来,不急于这一时。”单於蜚道:“我不能接受有记忆盲区,那些忘记的事,每一件,我都要它们回到我脑中。这就是我向‘凤皇科技’提供资金的条件,你接受吗?”
他紧咬着牙,片刻,几乎是恳求道:“能,能换一个条件吗?”
单於蜚摇头,“恐怕不行。”
他沉默,手心的汗水弄湿了西装裤。
从G国乘数个小时的航班返回,他本就疲劳不堪,本来计划去酒店好好整理一番,再来明氏,可秦轩文不给他时间,说最好不要让单先生等得太久。
他精神不济,衣服也没有换,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此时更是每一步都被拿捏。
“这很困难吗?”单於蜚说:“据我了解,当时不堪一击的是我,重现当年的事,不至于你比我更难接受吧?”
他轻轻摇头,徒劳道:“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是怕我。”单於蜚轻嗤,“你我都是生意人,合作讲利益,也讲诚意。如果你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
“我能。”他已经顾不得继续挣扎,脱口而出,“只要‘OBAC’提供资金,我什么都答应你!”
单於蜚笑了,将一盒纸巾递到他面前,“洛先生,你真的很紧张,擦擦汗。”
他接过纸巾盒,眼神轻微发木。
“和我谈恋爱的时候,你应该不是这样吧?”单於蜚忽然问。
他能怎么回答呢?
当然不是这样!我缠着你,对你撒娇,在你面前出洋相,欺负你,又被你欺负……
单於蜚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不认为我会喜欢上这样的你,即便是对于没有见过世面的我,你的吸引力也太低了。”
他张开嘴,想反驳,想挽回,最终只是扯出一记苦笑。
单於蜚继续审视着他,仿佛正在与他进行一场有趣的游戏。
他却承受不住这样的视线,想要别开眼。
“融资的事暂时说到这里。”单於蜚语气微变,“我这里还有一项合作计划,不知道洛先生有没有兴趣。”
他有些恍惚,好在反应并不慢,“合作?”
“你想重振洛氏,一直在原城努力,科技园区那个项目,‘昭万’在技术上确实稍逊于你们‘凤皇’。”单於蜚将“凤皇”二字说得有些重,然后刻意停下来,看着他。
他抿一下唇,撑着该有的体面,“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正在争取别的项目。”
“哦?”单於蜚似是很有兴趣,“什么项目?”
他挺直腰背,“单先生,明氏能源拿到了原城无污染项目的建设规划权,我们能够提供最好的智能监控支持。”
“最好的?”
“在人工智能领域,‘昭万’不及‘凤皇’分毫。”
偌大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他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单於蜚的目光由始至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须臾,说:“原来你也有信心十足的时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激动了。
“我想与你合作的也是这个项目。”单於蜚道:“如果这次我们能够愉快合作,洛氏就有了喘息之机,是吗?”
他点头,眸光灼灼。
单於蜚轻笑,旧话重提,“你有合作的诚意吗?”
一种奇妙的感觉冲击着他的肺腑,驱使他步步深陷。
他听见自己说:“有。”
单於蜚看了他很久,眼中仍是毫无起伏,“你在想什么?”
他条件反射睁大双眼。
“我这次要的诚意,只是一份尽量详实的计划书。”单於蜚几乎是戏弄着,“你想到了别的事?”
他的脸红了起来,眼睛水润,“我,我尽快提交。”
单於蜚起身走了几步,十分闲适,“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一路劳顿,回去好好休息。”
他逃似的离开,却在办公室门外站了许久,才快步走向电梯。
“凤皇”有救了,洛氏也有救了,但他却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按入了旋涡中。
单於蜚看着监控视频,双手抱在胸前。
洛昙深在他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一动不动,像丢了魂儿似的,最后走去电梯时,还踉跄了好几步。
他感到有趣。
洛昙深的存在显然取悦了他。
与洛昙深相处的这半个来钟头,他不止一次察觉到一丝类似逗弄宠物的乐趣。
他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乐趣。
过去被明漱昇肆意压迫时,活着是最重要的事,而活着却只有痛苦,哪里体会得到什么乐趣。
如今手握重权,仍是寻不到半分乐趣。
当然也感受不到什么痛苦。
洛昙深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鲜明的紧张、畏惧、害怕,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毫无疑问,这位少爷能够给他长久的沉闷生活添几分色彩。
难能可贵的是,少爷并非一个普通纨绔,早年有离开家族的魄力,如今亦能掷地有声地对他说“‘昭万’不及‘凤皇’分毫”。
这就更有趣了。
爷爷去世后,他活成了孤家寡人,尤其是掌权以来这三年,渐渐无悲无喜,偏偏无人敢当面刺他,唯有萧笙宁笑话过他。
“你这样就该连生理欲望都没有。”
他有,只是无法像萧笙宁那样在过程中体会快乐而已。
萧笙宁趴在床尾休息,懒散地捋了捋头发,笑道:“我上次真不该跟你提‘散伙’,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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