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天李洛霞提前下班,她在厨房和餐厅里忙得脚不沾地,季鸿回来她也没顾得上。
平时在家里吃饭只有季鸿和李洛霞两个人,李洛霞通常是随便炒两个菜应付,眼下季鸿看着满桌菜肴,又想起刚才回家路上匆匆一瞥的背影——他果然没看错,那个和女人挽着手进宾馆的背影就是季春秋。
从李洛霞手里接过烫手的汤碗,季鸿问道:“妈,我爸要回来了?”
“今天小年啊,你爸当然要回来。”
季鸿跟着李洛霞进厨房帮忙,听她这样说敷衍地“哦”了一声。
“怎么了?”李洛霞回过头看季鸿,“情绪这么低,是不是没考好?”
季鸿被李洛霞一言中,他嘴角抽了抽,没敢吱声。幸而李洛霞不算是传统类型的父母,她没有因为季鸿考试发挥失常而勃然大怒,。
“我看你最近压力挺大的,妈还是那句话,”李洛霞放下手中的抹布,“儿子,你现在已经足够优秀了。你要是能考得好,妈会为你自豪,要是你觉得累了,妈也会支持你。”
“也不是——哎,不说这个了,”最后一道菜被季鸿端上桌,他问道,“妈能吃饭了吗?”
李洛霞抬首看了眼墙上的壁钟,“等你爸回来,他这点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等待的时间似乎总是要过得慢些的,为了打发时间李洛霞和季鸿聊起了他在学校的近况,就在他们聊到口舌发干时,李洛霞的手机响了。
“喂春秋啊,你到了吗?”
季鸿打消了自己喝水的想法,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洛霞讲电话,话说不到三句,李洛霞脸上愉悦的神情便被失望替代了,季鸿看着她挂掉电话后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整理好表情。
她尽量使自己笑得不那么僵硬,“你爸说今天有单子要应酬,不能回来了,咱们先吃吧。”
季鸿一声不发地拿起筷子大口扒饭,他忽然想起许多被自己遗忘的小细节。例如说曾经季春秋在小年夜——甚至除夕,都是这样这样做的,前一天说好了要回家,结果第二天临时又打电话回来说有应酬回不来。
季鸿那时还是个除了想怎么混日子什么其他什么都不想的二愣子,他和李洛霞一样被蒙在鼓里,以为季春秋是真的回不来。如果不是今天在路上看见了季春秋和那个女人进了宾馆,他可能到现在仍会觉得季春秋是真的在忙。
李洛霞轻呼一声,放下了碗筷,“这菜都凉了,我端去热热。”
“我吃完了。”
季鸿放下碗便去阳台将自行车搬了出来,李洛霞看着走向玄关的季鸿,愣了片刻道:“外面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贺铭家复习,今晚可能就宿在他家了。”
李洛霞还没来得及喊季鸿带伞,大门就被季鸿重重关上了,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心中涌上强烈的不安。
外面的雨已经下了快三个小时了,也幸好这雨势没有因为长时间持续降雨而变大。
季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快地踩着自行车,他朝着白天看见的那间宾馆飞驰而去。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他给贺铭设置的专属铃声。
季鸿不想接这个电话,他潜意识觉得这个电话会让他打消心间所有怒火。
宾馆的前台比他想象中好忽悠,在顺利套出季春秋的房号后,季鸿气势汹汹地上了楼。
到季春秋房门口时,隐约还能听见房间内在看电视剧的声音,他站在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将没有上防盗锁的门给一脚踹开。
坐在床上看电视的女人只裹了条浴巾,她似乎被吓坏了,愣愣地看着门口的季鸿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啊?!”
季春秋穿了条四角内裤就从浴室里匆匆出来了,当他看见季鸿时脸上的不耐便不再掩饰了。
“你怎么到这来了?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季鸿指向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你说的有应酬,就是指要应酬这个婊 子?”
季春秋一下就瞪圆了眼睛,怒道:“季鸿!是谁教你这么在你老子面前说话的!”
“我他妈说错了吗!我妈因为你一句回来吃饭,下了班还劳心劳力。你呢?你他妈在这里和这个臭婊 子天人交战!”
“季鸿!”
怒吼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沉重而火辣的耳光,季春秋的嘴唇气得颤抖,他没想到季鸿能挡下这记耳光。
季鸿的反抗,彻底点燃了他们父子之间的战火,两个身材相仿,面容相似的人迅速扭打到一起。
房门尖锐的报警音声嘶力竭的叫着,成了这场战斗最佳的背景音乐。很快保安和前台赶了上来,季鸿被保安从腋下拴住,他此时已经红了眼,手肘拼命往后捅去,试图挣开保安的束缚。
季春秋被前台从地上扶起来,他弓着腰一条手臂搭在肚子上,另一手指着门口吼道:“滚!现在就滚出去!”
季鸿被保安从房门一路拖到了宾馆大门前,似乎是担心他还会回来找茬,保安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是一直盯着季鸿离开。
季鸿顶着雨来到锁自行车的电线杆旁,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坚持不懈地又响了,这次季鸿没有犹豫迅速地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里?!”
电话里贺铭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焦急,并且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我没事。”
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打,眼下季鸿还处于脱力状态中,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
贺铭的语气沉了下来,“你是不是在宾馆?”
“嗯。”
“宾馆里面吗?”
“不是,”季鸿靠着电线杆蹲下,“是我们今天放学那条路上。”
“我看到你了。”
贺铭挂了电话,不出两分钟,他就撑着伞出现在了季鸿面前。
电线杆下光线不好却足以让贺铭看清季鸿嘴角的淤青。
他收起伞放进季鸿怀里,跨上自行车后对蹲在地上的季鸿道:“上车。”
“去……哪儿?”季鸿还处于贺铭闪现出现的震惊中。
“去医院。”
“我没事,没必要去医院。”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问题,季鸿还站起来活动了四肢。
贺铭沉声道:“我说了,去医院。”
季鸿看贺铭这架势像是分分钟就要把他提上后座,他立即怂了,老老实实坐在后座上。
自行车驶往医院,气氛却沉得窒息。
季鸿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他说:“贺铭,去医院要钱,我身上没带钱。”
“我姑姑在医院值班。”
季鸿长长地“哦”了一声,“那我们能走关系挂号吗?”
这个问题差点把贺铭问得气笑了,他沉默了片刻道:“这个时候是挂急诊。”
到医院后挂上了急诊号,贺铭就在大厅里等着季鸿去做检查,上药。
季鸿做完全套检查已经快一个小时,他嘴角上了药之后远远看去比没上药更加凄惨,看得贺铭眼角抽了抽。
季鸿将病历本塞进贺铭怀里,“我就说没什么事,你非要我来医院。”
“就怕万一。”
“他还念着我是他儿子,怎么可能下重手。”
“那你呢?”
正在活动颈脖的季鸿倏然顿住,接着他若无其事道:“将来他继子不愿意养他,我会为他养老送终,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不能原谅他糟蹋我妈的一片真心,也不能原谅我在知情后对他行为的默认。”
贺铭跨上自行车的驾驶位后扭过头示意身后的季鸿上车。
此时雨已经停了,自行车慢慢悠悠开出医院后,贺铭道:“有一种人,及时你给了他机会他也不会重头来过,他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那他是那种人吗?”季鸿问道。
“我不知道,”贺铭摇了摇头,他的言语里已经没有来医院前的一触即发的怒气,“但我知道你不会是那种人。”
季鸿搂着他的腰,坐在后座上无声地笑了笑道:“你又知道了。”
贺铭道:“我就是知道。”
季鸿哑然,“贺铭,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总是这么无条件的信任我?”
季鸿感觉到自己搂抱着的躯体短暂的僵硬,他乘胜追击,“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会喜欢上你吗?”
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后,自行车猛地被贺铭刹住。
季鸿不明所以的想收回自己搂着贺铭腰肢的手,却被贺铭紧紧攥住,力道大到让季鸿皱眉。
“季鸿。”贺铭的声线颤抖,似乎在忍耐着某种强烈到令他恐怖的情绪,“你来喜欢我吧,我就在这里。”
在季鸿沉默的时间里,贺铭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当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梦时,季鸿忍不住笑出声,“好啊,那你不要后悔啊。”
贺铭倏然回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季鸿。
季鸿问道:“怎么了?这么快就后悔了?”
“没、没有……”贺铭讷讷说道,他觉得自己脸上已经烧透了。
“那还等什么,”季鸿拍了拍他的屁股,“开车啊。”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