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热络的寒暄，有很多和佩罗家有来往的生意人，有些是佩罗家的老朋友，还有一些像上赶着巴结教会而另辟蹊径的乡绅。
大厅里传出轻柔的提琴奏鸣。
拜戈穿着一套纯黑的制服，虽然个子还不高，也只是个少年的面孔，但来往的宾客都小心地请他查看着请柬。
“不进去坐坐么？谢谢你送我回来。”查尔斯礼貌地道谢。
“不用了。”珍妮低下头看着他，轻轻松开手。
“等一下！”查尔斯连忙握住珍妮的手，虽然他个子矮，但想抓住她的手还不难，“你还没答应做我今天可以一起过个生日。”
“我不过生日。”珍妮觉得这个才三岁的小孩有种超乎年龄的执拗。
“那一定是因为你没过过生日，所以才这样说。我就喜欢过生日，有礼物，有蛋糕，所有人都会祝福我，希望我高兴。”
珍妮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珍妮大人，谢谢您。少爷，我们到家了，珍妮大人很忙，您不要缠着她了好么？”宝拉笑得有些尴尬，从珍妮手中接过查尔斯。
珍妮松开手，不再看查尔斯，朝乳娘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
宝拉领着查尔斯走进大门，小声叮嘱：“少爷，不要随意和别人走，这是很危险的。”她声音不大，那位很厉害的珍妮大人应该是听不见的。
“宝拉，没有人不喜欢过生日对么？”查尔斯抬起头问。
“当然，生日还可以许愿。您喜欢许愿么？”
“我喜欢。”
“在聊什么？查尔斯，早上去散步了，对么？”安妮正在和侍女一起布置大厅的花束，看见宝拉领着查尔斯进来。
“是的，妈妈。”查尔斯跑到安妮怀中，轻轻抱住她，吻她的脸颊，“生日快乐，妈妈。”
安妮露出微笑：“谢谢，查尔斯。”
“妈妈，为什么有人不喜欢过生日呢？”查尔斯还是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谁会不喜欢呢？”
“歌利安叔叔身边的珍妮大人，刚刚是她送我回来的。”
安妮顿了顿：“她送你回来的？”
“是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下次再过生日的时候，你可以邀请她一起进来坐坐。我们可以请她吃蛋糕，对么？”安妮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的，妈妈。”
清晨的露水打湿鞋子。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
她一个人在回神殿的路上慢慢走着。
那是在喧闹宴会厅旁边的无人走廊。
温暖的日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红色的地毯上。
有人牵着她的手，请她跳了她人生中一支舞。
后来他问她，你的生日真的和安妮是同一天么？
当然不是的。
她没有那么幸运。
尊贵的大人身上穿着华美的沉重刺绣长袍，淡淡望着她。
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身后穿黑袍的大神官恭敬低下头，她叫珍妮，十二岁，孤儿，父母是在她刚出生就被处死刑的罪犯，她是这批最优秀的学员。
十二岁的少女眉目寡淡，外表并无任何出众之处，微微低着头，站在六芒城最伟大的领袖面前。
摒弃情感，恪守理性，绝对服从，为了歌利安大人而生，并且也将为了歌利安大人而死。
肩上的机械弩沉重，提醒着她。
这就是她的命运。
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她只是在十六岁的某一天。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说出那样一个谎言。
他请她吃了丰盛的一餐。
他牵着她的手跳了一支温柔的舞。
她度过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生日。
也度过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第一百零八章 番外——渎神者
歌利安少爷回到克雷芒时，距离他的离开已经过了四年。
对于他遗落在外的那段时间，所有人讳莫如深，永远无人再提起。
我仍然和四年前一样，谦卑地在他面前弯下腰：“欢迎您回来，歌利安少爷。”
克雷芒大人坐在宽大的长桌后，轻轻翻阅着教典，轮廓相近的脸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在用过早餐后，如过去一样在大神官和书记官的训导后，来和他道一声午安。
“让那个女人回庞贝，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我面前。”克雷芒大人嗓音低沉，声音温和，几乎让人忽略了他说的话是多么残酷无情。
“是的，大人。特瑞莎夫人昨天就被送回去了，会有人在庞贝一直陪在特瑞莎夫人身边。”我给出制式化的回答。
克雷芒大人点了点头：“那就出去吧。”
没有多余的一句交谈，大人永远直击要害，干脆利落。
如果不是特瑞莎夫人亲自去佩罗，我想歌利安少爷绝不可能选择回来。但当被利用完毕，可怜的特瑞莎夫人又被毫不留情地赶走。
在这一点上，克雷芒大人可以称得上绝情。
这就是歌利安少爷的父亲和母亲，至高无上的克雷芒大人和风流多金的特瑞莎夫人。
特瑞莎夫人离开前，坐在装饰奢华的马车上，身上戴着昂贵的珠宝，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对他露出微笑。
“我值什么价钱？”歌利安少爷的声音非常平静。
特瑞莎夫人看着他，笑容渐渐退去：“你越来越像他了，歌利安。”
他冷漠着。
特瑞莎夫人的眼中透过他仿佛看着另一个人：“值两个佩罗，他……”
“出发吧。”他对车夫说。
车夫点点头，马车发动。
特瑞莎夫人用戴着鸽卵大小祖母绿的手紧紧扶住窗沿，从他身后叫他的名字：“歌利安！歌利安！”她声音惆怅，带着哭腔。
克雷芒家庭院铺着用从北方运来的灰色多纳岩打磨成的石砖，和主楼的外墙所用的是同样材质，冰冷，坚硬。车轮与石砖碰撞发出渐渐远去的车轮声，连同一起渐渐远去的还有那个女人的哭声。
“您还好吗，大人？”我问。
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我，声音平静：“当然。”
所有人都会用所拥有的东西和别人做交易。
但当交易达成，他便也将不再拥有。
歌利安少爷，真的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珍妮的信以每三天一封的频率寄往教廷。
珍妮是教廷为歌利安精心培养的保镖和杀手。这样的杀手还有很多，但其他的只是没有资格像珍妮这样随时跟随在少爷身边。
珍妮十五岁，不起眼，无害的外表，纤细的体型，击败无数对手，冷静，残忍，出类拔萃。
不了解珍妮的人通常会觉得这是一个淳朴善良的女孩，至少六芒城里的子民都知道歌利安大人身旁有个非常容易害羞的神使女。
他提出送珍妮去佩罗的时候，我非常不赞成：“您身边必须有这样优秀的杀手，少爷，不然所有人都会不放心。”
所有人当然是指克雷芒家族的所有利益共同体。
“送她去。”他重复了一遍。
我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而珍妮眼神冷淡，向他低下头：“好的，少爷。”
少爷原本没有短期内回到佩罗的打算，只是远远观望着那位少爷。
两个佩罗，价值连城，成本只花了二十个金币。这的确是一笔一本万利的生意。
歌利安少爷从小就有着非同常人的耐心，绝对超群的理性，这是身为领袖者应该具有的品格。
但少爷身上这些优秀的品格过于完美，身为少爷的下属我对他的心事往往无从揣测，我常常对这一点感到不寒而栗。
他静静等待着，他知道，他想征服的猎物，永远无法逃脱他的陷阱。
克雷芒大人也知道那位佩罗大人的存在，但大人从不干涉少爷的任何事。也许在大人眼中，有个弱点对少爷来说其实是好事。
直到珍妮在信中写到：米迦诺少爷把计划打破了。
那天的少爷拿着信，静坐了一会，然后缓缓看向我。
我挺直了身体，我很少从歌利安少爷眼中看到这样深沉阴郁的眼神，歌利安少爷太善于隐藏情绪，即使是伪装，也不可能让人轻易看到这样的眼神。
我当然明白该怎么做。
我第一次来到佩罗，也见到了那位无数次在安妮的信中提起的克里斯大人。
美貌绝伦，眼神冷酷。
我们安排的两只老鼠在巴德赫剧团一直在陪那位少爷上演的一出戏，叫做《安德鲁的眼睛》，我有幸看过一场。
骄傲，淡漠，永远不可一世的眼神。
这的确是习惯了残酷践踏别人爱意的月神大人。
我能够理解那些狂热夫人的爱慕追捧，以及那些下流贵族的猥亵眼神。
我也完全理解歌利安少爷为何对这位大人如此念念不忘。
美丽又冰冷，残忍又傲慢，有种致命吸引力，会让人忍不住产生摧毁这一切的深刻恶意。
将他拉下神坛，踩在脚下，看他充满漠视的眼睛里，流露出脆弱诱人的情｀欲。
那两只老鼠本来只是被珍妮指派对那位大人稍作教训，但那个叫庞德的老鼠背叛少爷的指令，擅自做出出格的事。其实不用米迦诺少爷动手，歌利安少爷也会自己处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