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看着他，懒得对他说一个字，继续抬脚向前走。
那个小乞丐手攥得死紧，没有料到我会完全不理睬他径自向前走，他狠狠被我带得向前一个趔趄，扑倒在坚硬的鹅卵石地面上，裸露在外的小臂和右侧脸颊都擦破了皮，伤口渗出血丝还沾了地上的泥，显得更加可怜。
他应该非常意外，一般富家公子打扮的青年应该都会被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欺骗，或者不情愿也要为了面子扔几个铜板给他，他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种举动，才会一个不小心摔成这样。
但小乞丐很快回过神来，一手捂住眼睛放声大哭，丝毫不在意会引起路人的围观，一手丝毫不放松地揪着我的裤脚。
“天呐！尊贵的大人，我是哪里得罪了您么？如果您不肯赏赐我，我也绝无怨言，但您为什么要这样整我？我没有钱吃饭，已经瘦成皮包骨，没有一点力气，现在还受了伤，骨头好像断了，我没钱去看病。”
我充耳不闻，冷着脸继续向前走，任这个小乞丐攥着我的衣服，被我在地上拖行。
如果他以为我会选择息事宁人，那就大错特错。我只是更加厌恶，为安迪密斯一丝不苟熨烫得毫无褶皱的丝质长裤感到可惜。
周围有人开始指指点点，毕竟这些无知的贱民总对别人的闲事喜闻乐见。
忽然觉得小乞丐攥着我的手松开了，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声：“你还好么？快起来吧，拿着去买点吃的和药，别让伤口恶化。”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
从刚才他就一直跟着我，总是相隔几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上前说话，又不离开。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难道只是想等到这种时候出来多管闲事。
“谢谢您！大人！我认得您的衣服，您是六芒城来的神官大人！感谢教皇，感谢神，感谢您！”小乞丐的声音里藏不住窃喜，再无半点柔弱。我猜歌利安给的是金币。
“明明看起来那么有钱，却远远没有清廉的神官大人心善，这些没有人性的贵族。”
“他们平日里搜刮百姓，生活奢侈浪费，听说一顿饭是普通人一年的口粮，遇到需要帮助的乞丐却一毛不拔，真是无耻！”
“长得人模人样，心却这么丑陋。”
“还好有教皇大人和他的使徒们，否则庞塞在这些人手中一定会变成地狱。”
……
人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不知是想让我听见还是不想让我听见。
“大人，您不仅美貌，而且心善。可不像某些人……”小乞丐的声音忽然扬高了声音，“虽然穿上了贵族的衣服，但说不定是从某些不干净的地方被人赎出来的肮脏出身！”
小乞丐的话让人群发出哄笑声，谈笑的内容比刚才更加不堪入耳，打量我的眼神也变得充满暧昧。
我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微微扬着头，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一条小巷，穿过就是和莉莉丝约定的回合地点。今天街上行人拥挤，但这条小巷显得过于冷清。我对于逼仄的小巷有不好的回忆，站在巷口，难免有点迟疑。但停顿了一下，还是走进去。莉莉丝和朱诺离开之前反复嘱咐让我务必出现，马上就到时间了，我不想莉莉丝的心情更差。
身后的脚步声在安静下来之后变得清晰。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小巷里光线昏暗，只有巷口从大街透露过来的灯光勉强能让人看清模糊的人影。他逆光站着，身上的灰色外套随意披在肩上，脸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除了命令和戏弄他的时候，我很少主动开口和他交谈。
以前是，现在也是。
而他这个人，又一向沉默寡言。
就在我以为我们就要愚蠢地对峙到天亮的时候，他忽然缓缓走过来。
我下意识退后两步，又赶紧停住。
我没什么好逃避的。
轻轻抚摸袖口雕刻精致的金质火纹纽扣，微微垂下睫毛。
人类的愚蠢，就在于自寻烦恼，盲目思考太多，做出过多无谓的选择。
修长的手指插入我的头发，缓缓拨弄，好像在细致地体会发丝的触感。
我打掉他的手。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几秒，终于缓缓放下。
他的声音一向低沉好听，在我心情不很差的时候，会觉得听他说话是种享受。我以前觉得他是尤物，从身体，声音，表情，行为举止，一切都是。实事求是地讲，现在我仍然这样觉得。
“刚才的事不要在意。”歌利安微笑了一下，但是光线太暗，他的微笑有点模糊。
由于我们两个面对面距离太近，我能隐隐感觉到他的体温，而我视线正好平落在他说话时上下的喉结上。
我懒得说话，如果这就是他跟着我想说的事，那就真是太无聊了。刚才发生的小小插曲说实话我并不放在心上，从看见小乞丐的眼睛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和那个小孩没什么交集。
我不像他那么宽容博爱，我的情感非常有限，连厌恶都绝不可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我淡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暗沉，里面似乎有些看不透的情绪。但我觉得与其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去见莉莉丝，不然她一定会鼓着脸找茬再数落朱诺半天，我不想让朱诺受这种无妄之灾。
我转身要走，忽然感觉手腕被他握住。
“能和我多待一会吗？”他从背后抱住我，由于身高的关系，几乎用怀抱完全将我包裹住。
我的后背能感觉到他心脏的震动。
我觉得他这种举动有些做作，不想说话，继续向前走。
“求你了，克里斯。”歌利安收紧手臂，他不是瘦弱的小乞丐，我显然没法拖着他走，但他这种行为和刚才的小乞丐有一样的无耻意味。
我回过头，冷冷看着他的眼睛：“放开我。”
歌利安也看着我的眼睛，但他脸上的神色我此时无法看清。
我皱眉，正要继续开口，忽然感觉颈间传来轻微的刺痛。
我并不想接受撒加的火焰纹章。但我必须承认，在某些时候，他确实有先见之明。
第六十五场
眼前黑暗，我被蒙住眼睛。齿间被迫咬着丝带，那丝带触感柔软，应该是丝绸一类的材质。身下应该是一块软垫，我动了动手，发觉自己手脚被绑着，并且固定在身下的什么东西上，绑我的人应该很有技巧，我并不觉得特别难受。
这种微微摇晃和颠簸的感觉并不陌生，我应该在一辆马车上。
我睡了多久？歌利安从背后抱住我，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到午夜了吗？以莉莉丝的脾气，她应该会大发雷霆。
其实关心莉莉丝的心情，我更应该在意我自己现在的处境。歌利安如果绑架我，他必须面对其他人的追问，他没那么容易和这件事撇清关系，除非有绝对必要的原因，不然他也没必要伤害我的性命。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绑架我？但我不着急，他总会把答案给我。我现在更想知道时间，如果天已经亮了，那么我最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忽然感觉脸颊在被人触摸，那只手有点凉，我熟悉它的主人。
一直平稳前进的马车似乎突然停下。
“你们要做什么！这是歌利安大人的马车！”
隔着不远，传来熟悉的男声：“抱歉，神官大人的马车也要检查。”
那只手离开了，我感觉到自己在下沉和翻转。
我头顶传来温和的声音：“没关系，费恩，让米迦诺大人检查，这是米迦诺大人的职责。”
“是的，大人。”回话的应该是那个叫费恩的，声音里虽然有不情愿，但还是说，“大人昨晚一整夜没有休息，请您动作快些。”
艾利克斯没有说话，不远的距离传来车门打开，和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进来了。那声音已经离我很近，应该是个年轻人：“搜查仔细一点，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他这句话说的非常没礼貌，一看就不是传统贵族大家出身的年轻人，不懂得看人眼色，必要时候要阿谀奉承。
周围传来翻动东西的声音，都和我很近，但又都似乎被什么隔绝开了，我应该是被藏进了什么暗格。
“神官大人，请您起身，我们要检查您的座下。”
“请便。”歌利安的声音平静，似乎完全不担心我被发现。
我想发出声音，但应该被喂了引发失声的药水，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锁被打开的声音，这次更近了。
但遗憾的是，那个年轻人摸索了半天，我仍然没有感觉到眼前一点光亮强弱的变化。
那个年轻人下了马车：“大人，都找遍了，车厢只有这么大，座位下面的箱体是空的，没有藏人。”
“抱歉，歌利安，我知道你整晚都在和军队一起全城搜查，但我必须例行公事。”
歌利安的声音沉静：“不用道歉，我也很担心，我昨天不应该和他分开，起码应该把他送到莫迪拉小姐身边。”
“昨晚应该是有人提前计划好，不仅克里斯，连安妮和安迪密斯也不见了。我已经开始调查他可能的仇家。艾瑞克和莉莉丝也发动家族的人手帮忙寻找。他们三个不可能人间蒸发，我总会找到他们的。”
